氣象播報員笑咪咪的呼籲,本年度最強烈的寒流即將來襲,宋宜芳放下手上的瓶瓶罐罐,打開窗戶,一陣冷風夾著雨絲飄進來,忙又關上,頹然的坐在地氈上的一堆雜物中。
一時悲從中來,想哭卻又哭不出來,這幾年淚已流乾,只是嘔心的悲號幾聲,每搬一次家,總要好好的哭上幾天,這回卻已哭不出來了。放著偌大的花園洋房不住,從這間小套房,搬到那間,受氣不算,還要忍受異樣的眼光。六坪大的套房,真如鄭文智說的:「比我們家的廁所還小,怎麼能住?」
「鈴……鈴……鈴……」
電話響個不停,不想接的,它卻不死心的直響,只好調整一下自己,剛喂一聲,對方就劈哩叭啦的直說:
「我還以為妳不在呢,怎麼響了半天才接,是不是在洗澡?洗好了沒?」
「洗好了,什麼事呀?怎麼想到打電話給我?」懶得解釋,只想早點掛電話。
「哎!又要過年了嘛,我們兩個孤家寡人的,不如和去年一樣,到國外去玩一玩,以免觸景傷情,怎麼樣?想去那裡?」
「好呀,隨便妳,去那裡都好,只要不在這個鬼地方就行……」這些年那裡都去過了,只要是離開臺灣,什麼地方都行,不過,話才出口,馬上又補上一句:「不過,歐洲除外。」
「為什麼?」顏玉如奇怪的問。
「沒什麼,只是不想去!」口氣有點怏怏,上禮拜帶兩個兒子出來玩,聽他們說過年爸爸要帶阿姨和他們去歐洲,總不能又在那兒碰頭吧?但又不便明講。
「隨便啦,反正我也沒打算去歐洲,原則上是東南亞和日本,先問幾家比較一下再說,好不好?」
「好啊,隨妳便,到時候決定了,告訴我日期和行程就好了,對了,妳前幾天不是去相親,相得怎麼樣了?」
「唉!別提了,要是有結果,我還會來找妳嗎?算命的說我晚婚,唉!都三十六了,還要晚到幾時?我看還得再算一算才行,好了,好了,決定了再打電話給妳,拜拜!」
顏玉如尋尋覓覓了這些年,仍是自己一個人,有人在背後笑她:「顏如玉的相反嘛,怎麼嫁得出去?」
長相中下,能力一流,目光高人一等,當然是嫁不出去了,條件不錯的看不上她,條件不好的她看不上,一開口就咄咄逼人的足以嚇退那些條件普通的人,可是她卻從沒放棄要嫁人的念頭,一句「算命的說我晚婚」算是她最有力的擋箭牌了。
宋宜芳掛上電話,從散落一地的包包中,找出那本紅絨精裝的冊子,不知第幾次的看著自己的「命運」,算命就是這麼玄的一件事,好像一件件全被料中似的,連發生的年歲都沒錯,如果能預知,是否能逃過?還是仍然會明知故犯?
從這一包「重要物品」中,翻出兒子的照片,在日本照的全家福,還有一張以前唸大學時的合照,兩個人都穿著大學服,宋宜芳忍不住熱淚盈眶,當初怎知會有今天這種局面呢?
大學四年,再等他當兵兩年,留美兩年,相戀八年,結婚十年,結果仍是一場空,再怎麼說也不能甘心,赤手空拳,從無到有,白白的雙手奉送別人,夢中都會哭醒。
錯就錯在當初愛面子,不肯張揚。結婚十年有七年與人共事一夫,卻沒有向別人訴過苦,等離了婚,還被人罵呆瓜:「忍都忍了七、八年,怎麼不能再忍下去?白白把什麼都送給別人,笨喔!」
別人說得輕鬆,這種事哪是那麼好忍的?當初她就是錯估了「忍」字的意義,以為可以解決一切,才會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第一次到他們同居的地方去,帶著兩個兒子去按門鈴,那女人穿著睡衣出來開門,看見是她,不動聲色的放她們進去,逕自走進臥房,向鄭文智說:
「你老婆來了,看你怎麼處理?」說完翹起二郎腿,自顧自的抽菸。
鄭文智也夠鎮定,換好衣服,就招呼她們:「走了,走了,回家!」
她帶著兩個孩子,坐上他的車,一家四口,就這麼回到家,這麼一來,倒像她默許了似的,他開始一、三、五,二、四、六,分得清清楚楚的。
怕別人知道了會笑話,宋宜芳從來不敢講,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只是束手無策,他不回來的夜晚,她整夜無法成眠,恨上加恨。他回來的夜晚,她把一肚子怒氣發洩出來,整晚和他吵,卻不知道這麼做,徒然把他一步一步往對方懷裡推。
有一回她氣極了,把梳粧台的鏡子都打爛了,鄭文智一把扯住她的頭髮,往梳粧台撞,一面不停的咒罵:「再丟呀!妳再摔呀!看妳像個潑婦一樣,人家都聲明不要名份,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了,妳什麼都有還這麼不知足,妳到底想怎樣?」
「鄭文智,你放手,我要離婚!」痛極了,不只頭痛,心也痛,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動手打她,宋宜芳聲嘶力竭的大吼。
「好,妳要離婚可以,但是,小孩留下,而且,什麼都不准帶走,妳一個人離開!」
鄭文智鬆開手,她失去控制的跌到地上,趴在地氈上,號啕大哭。
「你以為我跟那賤女人一樣,只要你的臭錢?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帶走你一分一毫,一樣不會餓死的。」
「媽……」
「媽,妳痛不痛?」
家豪和家傑撫著她紅腫的額頭,家豪趕緊叫著:「歐巴桑,拿藥來,我媽受傷了!」就跑著出去叫女佣人。
家傑則一邊幫她吹,一邊說:「媽,妳回去外婆家住,這樣爸爸就打不到妳了,等學校放假妳再來帶我們去玩。」
她一邊掉淚,一邊咬牙收拾東西,鄭文智抱著雙手,有點無可奈何的對她說:「妳可要給我想好,一出這個大門,就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如果妳現在答應讓她搬進來的話,還來得及,她說她不要名份,只要妳承認她的存在,兩個人相安無事,反正我從來不少妳吃的用的,妳也沒什麼損失……
宋宜芳理也不理,一逕低頭的整理她自己的衣物,她可是請人調查過的,那女人叫林怡怡,原來是以前一個少女合唱團的鼓手,小學畢業就出來混的女人,離過婚,有一個小孩,還是鄭文智出錢給人領養的。她根本是有計劃一步一步的入侵,說什麼不要名份,她看準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容忍和別人共事一夫,宋宜芳一定會自動走路,只有鄭文智這種沒坐過船的人,才會暈得這麼厲害,她們那一套手腕,一般的良家婦女那裡鬥得過?
「她跟了我七年,確實都規規矩矩的,所以我必須對她負責,我也沒有要趕妳走……」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她那種女人,要到那裡去找這麼一個又年輕又英俊,又有學歷,又有錢的男人?當然是緊抓不放了。只有鄭文智這呆頭鵝,把老鼠屎當珍珠,還以為是遇到紅粉知己,宋宜芳已是寒了心,這幾年過得真是生不如死,夜深入靜時,睜著雙眼,明明知道他在那裡,也明明知道他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卻得恨恨的一個人孤枕難眠,那種滋味她已受夠了,還要讓人毒打,真讓她進門了,還有她宋宜芳過的日子嗎?她又不是出去會餓死,那裡甘心受這種氣?回頭怒聲向她吼:
「你算了,我出去好了,免得破壞了你們的好事,我都忍了七年,忍到這種下場,你說,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我好歹也是你的結髮妻子,你這樣對待我,會遭報應的。反正又不是我的錯,我也不怕別人笑話,你要對她負責,我只能一個人走,什麼都不能帶,你這算什麼?不過你放心,我娘家還有人,我爸爸也給了我房子和一筆錢,我不會帶走你什麼,你放心,跟那賤人得意放心的過日子吧!」
鄭文智最受不了她叫那林怡怡「賤人」,果然一氣扭頭就出去了,只放下一句:「妳別不知好歹!」
「哼!是你不知好歹?還是我不知好歹?那種破爛貨也當寶貝,不怕別人背後笑你?」
罵得再痛快也沒有用,反正丈夫是沒有了,收拾行李回到家,她母親問明原由,鐵青著臉罵:(待續)
餘 燼/天行
- 2007-0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