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我悄悄地欣賞她。我覺得她很美，十分吸引我。她是一位詩人，距離荳蔻年華已經很遠了。我猜想，她可能已經當祖母了。
約是見了三、四次面後，我無意中發現了她美麗的氣質，也是在無意中發現自己十分欣賞她。印象中，她似乎沒有化粧，衣著樸素，在她身上看不到不管是歐美或日本在化粧與服飾上的流行。
為什麼我覺得她美？我究竟在她身上看到什麼？我對自己的感受感到好奇。現在，當我想起她，她就像一首詩，一首迷人的詩。
是因為她是詩人而吸引我嗎？這不是很充足的理由。不過，也許當好友介紹我和她認識，好友稱讚她的詩寫得很好，基於對好友的信任，在那一刻對她好印象的種籽就埋下了吧！那時對她的印象，實在說，是相當地浮面。一個安靜，不太說話，看起來已經當了祖母的女人，她會寫詩。她的詩寫得有多好呢？我過去沒有留意。那天認識以後，我隅爾順手拿起文藝雜誌、詩刊，看了幾篇她的詩，很平和的詩境。也許，在這時，我接近到她的心靈。一個安靜，不太說話的年長女人，她心裏說的話很有吸引力。雖然，詩很短，字數並不多。但這些不太多、從心裏說出來的話，卻是她的智慧、人格的結晶。如果她寫的是另外一種詩———粗糙的、沒有很高意境、甚至令人感到嫌惡———我還會被她吸引嗎？可能情形會改變吧！
如果她不會寫詩，如果她與我談話，她的談話就像詩心靈的語言；我想，我還是會被她吸引。
我看到她，覺得真好，女人到了她這個年齡依然吸引人，遠遠勝過許多年輕貌美女子。而且，她又不需要靠化粧，不需要靠流行的服飾、昂貴的珠寶來墊高她的地位，美化她的容貌。不管年輕或年長的人，對她都流露著自然而尊重的情誼。她很顯然受到大家的尊敬。這種人際間的相處，很平和的氣氛，沒有虛偽，沒有諂媚，暖心的情誼自然交流，多麼優美！
是什麼因素，使得她的神情怡然、親切可人？她不在言談中標榜她詩作的主張，她的詩中也沒有刻意在標榜什麼。她的談話，就像話家常；但我體會到，在她說得不太多的話裏，她的人生信仰在無意中自然地流露。信仰，也許有時候，有些人，要用什麼具體的方式表彰出來。她不屬於那一類。我覺得很高興，認識了她，在我們並不多的相處中體會到一種美好的感覺。
她不是我唯一欣賞的女性。我曾欣賞過許多陌生或熟識的女性的美。就像我曾欣賞許多陌生或熟識的男性的美。曾有男士問我：「女人會欣賞女人嗎？」
我說：
「當然會。」
男士再進一步問我：
「妳所謂女人的美是指什麼呢？美麗的胴體？美麗的容貌？還是內在美？」
對於這樣的問題，實在很難用簡短的話來回答。我只能說，我們對人的看法、對事物的看法，是隨著我們的心智成長而改變。我曾經十分欣賞一位年輕女友的美貌和很性感的身材，但是她卻在不到二十五歲的年紀自殺死了。她已死了很多年，每當我想起她，我就會覺得，我和許多人欣賞她的美相對於她的自殺，不是一件很諷刺的事嗎？不是雙重的悲劇和嘲諷？
我也曾欣賞另一位年輕女子的美貌和她那有如古典名畫裏美女豐滿的身軀。但是後來看見她待人處事高傲、狡詐，原來的美感煙消霧散，代之的有如看到「聊齋誌異」的鬼皮。至今，我不會磨滅的一張美麗的臉容，是在一家打字行裏看到的年輕打字小姐。她沒有化粧，穿著一般學生喜歡穿的便裝。我特別記住她，因為她長得很像一位剛出道時的民謠歌手。那位民謠歌手在社會上闖蕩了一段時日後，原來清純的氣質完全沒有了，我覺得那是一個悲劇。
我前面提到那位我覺得很美、很吸引我的詩人，我並不認為，我試圖在她身上為一般容貌平凡、年華老去的女人尋找「補償作用」。我從很早以前就欣賞著男人、女人各種類型的美。我一直認為，人不能依靠一般概念的「美麗」來作為增進生活資源的條件。培養一種生活情操，在生活每個階段使自己過得怡然自得，才是重要的。有些人的美麗，為他們自己帶來悲劇，或是給別人造成不安、侵犯到別人，這是美麗的黑暗面。如果，一般概念的「美麗」消失了，如果人性的陰暗不能再寄生在「美麗」的表象之後，那將是多麼淒厲、可怕的情況！
如果，那位年長的女詩人擦了淡粧，不會影響我對她的印象。我知道，她吸引我，與她是否擦了淡粧沒有什麼關係。類似她的美，過去我不易在生活中接觸到，不易有機會可以繼續、比較長久來往。我多麼希望有更多的女性能擁有如她一樣怡然自得、平和的神采氣質。那不僅是一種美，不僅是她可以創造智慧與人格結晶的詩，也讓喜愛探究人生意義的人看到———美好的人生就在我們面前。
美麗的女人／乃欣
- 2007-09-0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