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我生病了嗎?
她為自己日益怪異的感受感到害怕起來。
她心慌意亂地到圖書館去找,找了一些有關精神醫學的書來參考;當她看到有關精神分裂症中「幻聽」的症狀描述時,整個人猛一下癱了下來。
我……我那種情況就是「幻聽」的症候吧?
她在圖書館裏呆坐了好一會,才臉色蒼白地衝了出去。
她在校園中像瘋狂了一般奮力奔馳,衝出校門,她打算一頭撞死在馬路上。
她跑著跑著……無意之間,在校門口碰到他的心理學教授,也就是她現在的丈夫———彼得,彼得看她神色慌張而怪異,忙把她拉了下來。
這一拉終於把她從死神的懷中拉回來,彼得把她送回家,並且耐心的問明原因。
從那天起,彼得天天來陪她,每個禮拜還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在心理醫師那兒,她漸漸地把多時以來內心的衝突與痛苦完全洩了出來,而且從醫師那兒,她也瞭解到自己的病情似乎並不嚴重,那自己認為是「幻聽」的症候好似並不明確是如此。
終究還是想像的成份多吧!
在彼得的鼓勵及醫生耐心的治療之下,她吃了一段時間的藥物,很快的,她自覺到自己已完全康復,那半夜裏常在耳邊出現的爭吵與鑼鼓點子,漸漸地已不再出現在她的耳際。
就在她感到精神日漸痊癒的過程之中,她很驚訝的發現,在彼得的輔導協助下,剛來美國的那些矛盾、衝突,逐漸在心中平息了下來,她隱然覺得自己像經歷過一次奇蹟一般,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了,她漸漸地發現她敢在課堂上和教授激烈辯論了,聽到或看到不平的事,她也敢挺身出來抨擊,她甚至參加了校園裏的反戰、反核、反南非種族隔離政策的示威行動。
她逐漸地明白,她愈來離開她那個出生的地方愈遠,而離她現在生存的地方愈近了。說得更明白一些,她在思想觀念上離她退伍軍人的父親以及家鄉學校教的那一套愈來愈遠,而離彼得教她的愈近了……。
這樣的改變使她感到有如大夢初醒,她覺得生平第一次在人生的路途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逐漸明白了做為一個有尊嚴的「人」是怎麼一回事,也明白了她以前生活過的社會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說人生是一幕戲劇的話,那麼彼得可以說是為她拉開戲幕,使她開始看清人生舞台的啟幕人。
三
這麼睿智而博學的丈夫,在早餐桌上仔細聽了她的頭髮在一夜之間突然變成金黃色的異事,也一時目瞪口呆起來。
他用著一種非常奇異的神色不斷地打量她,並且用各種問題試探她。
他這種舉止突然使她惱怒起來,她向著她的先生大聲吼了一句:
「Peter!你,不要用那種眼光看我!」
「唔?」
「我知道,你以為我又瘋了是不是?」她又氣又憤又哀傷地說。
「……」他楞了一會,把身子向桌前傾,伸手想摸她的額頭。
啪!她生氣地把他伸過來的手打開。
他似乎領悟到她的確很清醒。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身子向後斜靠在椅背上,閉起雙眼,用兩手拇指不斷搓揉著太陽穴,苦苦地思索起來。
「Peter!Peter!你看我……我怎麼辦?」
她語調淒悽地說,捧著咖啡杯的手不斷輕顫起來。
「……」她丈夫依舊緊閉著雙眼。
「……」她輕輕啜了一口咖啡,儘量把惶急的一顆心平靜下來。
「Peter!」她以著極盡溫柔的聲調叫他。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驀地把雙眼睜開,速即站起來向臥室走去。
「……」她訝異地把咖啡杯放下,也從後面跟了進去。
剛走到門口,她突然看到她先生拿了一把剪刀走出來。
「啊!」她看到他先生一跨步走過來抓住她的手臂,她嚇得尖叫一聲猛往後退說:「你要幹什麼?」
「茱麗,茱麗,妳別誤會!」她先生笑著安撫她:「我只不過想剪一點妳的頭髮到醫院檢驗看看!」
「哦!」她鬆了一口氣,站定下來猛拍胸口:「你差點嚇壞我了!」
「妳真是大驚小怪!」她先生笑著拍拍她的肩膀,用左手捻起一小撮她的髮「卡嚓」剪下來,拿到餐桌上,用著今天的報紙把它包起來。
她先生匆匆地穿好衣服,把那一小包頭髮放入公事包裏,然後用雙手捧起她的臉,在她額上親了一下,微笑地向她說:
「妳不要緊張,我看妳是沒有什麼,我去找楊醫師問問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跟你一塊去!」她急著說。
「No!」他邊往門口走,邊回過身來指著嬰兒床裏的嬰兒「Baby!」
四
彼得出去之後,她愣愣地坐在餐桌前好一會兒,無意中她看到壁上的鐘,發現已過了給孩子吃奶的時間,小傢伙不安份地在嬰兒床裏咿咿晤唔拳打腳踢起來,她知道她要不趕快料理他,馬上他就要哭聲震天了。
東弄弄西摸摸,忙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總算把奶餵飽,尿片換妥,讓他再重新睡回去了。
她坐在嬰兒床旁,看著呼吸平勻的孩子,那安馨的小臉孔帶給她心中一絲暖意。
多麼美的小傢伙,就像小天使一般。
她陶醉地欣賞著沉睡中的兒子,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弄他的臉蛋,孩子警覺的把臉皺了起來,眉頭微微地糾結著。「哦,哦,哦」她怕他醒了,慌忙把手縮了回去,輕聲地哄他。
「嘻!」看他鬆了鬆眉頭再次安詳墜入夢境中,她忍不住滿足地輕笑起來。
「小傢伙!」她親暱地在心中咕噥著。
心中忍不住卻想起兩個多月前,她曾經為他的降生付出多大的痛苦啊!
產前的陣痛就足足折騰了她兩天一夜,受了那麼大的痛苦猶無法使他平安的來到這個世間,頭都冒出來了,這小傢伙,手卻在裏面張開了,撐住了產門,最後不得不在腹部手術,開一道血門把他從子宮「拖」出來。(待續)
黃髮三千丈/于 真
- 2007-1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