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涼的雨(下)/于真

  • 2007-10-23
 (續昨)
 一轉身,他就向自動門前進。
 冷不防他的書包被個強而有力的東西抓住。
 「死囝仔,要幹什麼?」
 他聽到一股濃重地帶著閩南腔的國語。
 「我要進去找……」
 一個魁梧的男人站在他前面。
 「你要進去!有沒有搞錯?」
 「沒有啊!」
 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紅色的汁液,繼續怪異的腔調問:
 「你是幾歲,當兵沒有!」
 另外又有一人站了出來,斜著眼看他。
 「我只有國中。」
 陳保羅只好據實回答,手上那串玉蘭花搖顫了起來。
 「死囝仔,那麼小也想進去開。」
 那兩個男人忽然邪惡地笑作一團。
 「不是啦!我要送花給我姊姊。」
 這回他真的想哭了,急忙把手上的玉蘭花舉到他們眼前,怎麼也沒料到,會是這個情形。
 「你姊姊什麼名字?」
 「陳美英。」
 「沒聽過,你自己進去到櫃台問。」
 自動門打開,裏面混合的酒味、菸味、脂粉味的空氣就自動地洩了出來。
 在通道右側,桌椅隔著一道道的屏風,他看到在幽暗的燈光下,一個女人的奶子慘白地跌在陶前,女人的身體不停地晃動,身旁好像還有人。
 櫃台有人問:「小孩子,你找誰?」
 先前的那女人適時地抬頭,露出了恐怖的面孔,陳保羅一瞧,腦門迅即「轟!」地一聲,姊姊,一個清晰的影像天羅地網地罩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
 陳保羅加快步伐,毫無目標地往前奔跑,越過了街道,進入雨中,又重新進入一個不知名的街道。他希望現在躲進安全陌生的世界,沒有學校,沒有魯蛋,沒有吳敏敏,沒有姊姊的地方,讓全世界的雨水刷洗著他的淚水。
 過了一陣子,他在大雨中聽到自己的名字。
 「保羅,保羅,保羅。」
 他抬起頭,姊姊濕淋淋地喘著氣在他後方。
 「你不要過來,過來我就撞牆壁。」
 他作勢要撞牆壁的模樣,他手上的玉蘭花被憤怒的手掌折碎了,一瓣瓣地玉蘭花寂寞地飄落下來。
 他們彼此對峙著。
 「保羅,聽我說—————」
 「不要,騙子騙子,你騙我。」
 「我沒騙你,跟你講過不要來的……」姊姊無力地說箸。
 「你沒有講你做這種事!」
 「以前我不是做這一行,後來……」
 「以前是以前,可是現在跟以前有什麼兩樣!」
 「你不了解我的感受。」
 「你就了解我嗎?」保羅生氣地說:「同學罵我是番仔,老師說我沒有歷史意識,這些你都不懂,我被人家壓在廁所,你都不知道我的感受。我把你當聖人,好偉大,今天看到玉蘭花,就待地買一串給妳,妳說妳工作累,我還想以後每天買一串玉蘭花……」
 保羅斷斷續續地講,最後因悲淒而無法說下去。
 「你還小,以後會知道的。」
 「對,以後我會知道,全部落的人也會知道你是……」保羅不忍說下去。
 「好,我是妓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是賣肉的,可是沒有我,全家都餓死好了。你以為我喜歡賣,像豬肉一樣一斤五十元,我也有血,也有淚,去年爸爸跌斷腿,我在工廠做工的錢只能替爸爸消毒,肉一寸一寸的爛掉,再爛下去就要死,誰想過辦法,誰借到錢了,一年八十萬,我用身體換爸爸的命,你現在知道我是妓女了,你傷心、你難過,你的自尊心被毀了是不是?你有沒有替我想過,我的自尊心早就被撕破了。」
 「姊,你不要說下去了,我很難過,真的很難過。」
 「難過你就哭,我已經不曉得怎麼替自己難過,我已經沒有感覺了,只有對你有期望,就是你好好地讀書,以後就不會像姊姊……像姊姊一樣被別人欺負。」
 這城市的雨依舊下個不停,好像替他們奏起悲涼的曲調。在城市的一隅,有一對姊弟正拖著蹣跚的腳步,不知道誰說:「走吧!要感冒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