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那倒不一定。我又不是看上了舅舅的東西。……舅父舅父，情同父母。我可是從小就缺了父愛。我母親二十九歲上守寡……」
「日立彩電，日立冰箱，日立洗衣機，日立組合音響……廣告上叫做日立寶寶。美滿家庭，必備日立！」
「好妹妹，你成了家，也越來越講實惠……其實，我家裡有電視機，黑白九吋的；洗衣機是國產單缸，老修老不轉；還有架收錄機，一個喇叭的……怕就怕，家用電器日立化，舅舅送得起，我每個月的電費花不起。」
「哎呀呀，東西還沒到手，就愁電費了？舅舅還有外匯呀！」
「鬼妹子，我就曉得你歪嘴咧筋，愛編派人……告訴你，我舅舅今年要回來探親。」
「表姐，你們家真是大喜臨門呀！」
「可不！我和我們家那口子，已經正式向兩邊的單位都遞了報告，提出換房申請。孩子大了，我們家還是個兩居室。外事活動，能不照顧到政治影響？社會形象？便是我單位上的人，我們家那口子單位上的人，如今都對我們客客氣氣，另眼相看。兩邊的領導上都已經來我們家看過了房子，由他們去協商解決。如今這海外關係嘛，又特別是海外公司經理一級的，真值……」
身子富態的中年婦人，一口濁重的略帶磁性的聲音，自顧自說，大有滔滔不絕之勢。青年女子倒沉默了。她為什麼沉默？出於嫉妒？出於羨慕？出於某種私心雜念？還是因她表姐口若懸河，一時間沒容得她插嘴？而我這尾隨在她們身後的旁聽者，卻已經感覺出來，兩位女性的氣質，頗有些距離。
「好妹妹，你怎麼了？我跟你講話哪，你都、你都想到哪裡去了？到時候你可以過來看看你堂舅佬，我會送你一雙美國長統絲襪。」
「表姐，我在想我老爹。」
「好好生生，怎麼又想起了你爹？」
「他上了年紀，又有腰病，我應當接過來，跟我們住在一起。」
「哎呀呀，立地成佛，要當孝女啦？」
「我還在想我的堂姨媽。」
「你還想到了我媽媽？」
「我也想把她老人家接過來。」
「鬼妹子，我怕你是神經不正常，犯了病？」
「我還想當一回紅娘。」
「你越講越瘋了。」
「把你媽介紹給我爹。讓我爹娶了你媽！」
「哎呀呀，你瘋啦？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我媽的生活費用，可由你爹負擔？」
「年少夫妻老來伴。兩位老人有個伴呀。不然，我們做晚輩的，誰也不願搭理他們。」
「居民委員會真該給你立塊孝女牌坊！電台、電視台也該播放你的精神文明節目。」
「還有哪！表姐，說出來又怕你不高興，還有哪！」
「鬼妹子，你肚子裡還有什麼壞水？」
「我爹若真娶了你媽，你美國的舅舅回來探親，就該探我家啦！你聰明一世，怎麼糊塗一時？你要親近你的闊舅老，就該先孝敬好你闊舅老的親妹妹！」
「誰？」
「你親媽呀！」
兩位女士沉默了。大約是想笑的，沒笑起；想哭的，也沒哭出。便是我這個旁聽的，也沒笑出聲。倒是我身後的幾位排隊者，忍不住「噓噓」了幾聲，免得憋得肚子疼。
「女師傅，你們來條幾斤的？」
隊伍已經排到了頭。戴著黑色人造革圍兜的營業員發問。其時兩位女士正各發各的愣。原來魚攤前放了塊小黑板，上寫「議價鮮魚，每斤五元。」
「來條兩斤的。」
青年女子收起手裡一直編織著的毛線衣，從坤包裡拉出個塑料薄膜食品袋來。
「議價？如今什麼都興議價！」
中年婦人卻脹紅了臉，氣忿忿地轉過身子走了。頭都不回。連聲招呼都沒有打。
「表姐！表姐！你白白排了半天隊呀？」
倒是青年女子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似地，慌忙交了款，提了條兩斤多重的青魚，追了上去。只是她穿了一身西裝套裙，又是半高跟鞋，走起路來體態頗美，速度卻沒法加快。 （完）
議價魚（下）／石隱
- 2007-10-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