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老實說，今晚的請客，聖人告訴我，他請的主要對象是妳。」
她靜靜聽著，心情不像先前的平靜，彷似一波一波的水紋，漸漸擴大……擴大。
「妳不相信？」裘麗說道：「如果聖人介意妳和李維的一段過去，他是絕不會再對妳產生希望。」
「我相信，」她終於點了點頭，說：「但，裘麗，我對愛情已完全喪失信心。」
「我看妳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妳不能拿李維和聖人相比，那對聖人太不公平了。曼玲，去面對他，多去瞭解他，我的意思是說，妳並不一定得接受聖人的感情，也許妳不喜歡他，是不？只是逃避不是辦法，不能因為李維給妳的陰影，讓妳失去追求一個絢麗繽紛的春天，那樣真的太不值得。」
「可是……」
「別可是可是，除非……除非妳討厭他。」
「不。」
「那妳還怕什麼？」裘麗鼓勵地，「生活有意義，有目標，又何必去找痛苦呢？像我，不是活得很快樂嗎？」
裘麗說的倒也實話，這幾個月來，她故意封閉自己，孤獨自己，堅持尋覓一個清寂的世界，然而她做到了嗎？沒有，換來的依舊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煎熬。
「走吧，大夥正等著我們哩。」
「哦！」
她點點頭，和裘麗重新回到公司，同事們愉悅地為她鼓掌叫好。她擠了擠艱澀的笑意，眼睛不時瞟向李冠倫，見他滿臉通紅，精神抖擻的樣子，她竟嘆了一口氣。
※ ※ ※
咖啡屋裏面柔柔地播送一首抒情的英文歌曲。
她跟李冠倫坐在靠馬路的位置，面對面各自啜飲咖啡，一句話也搭不上來，尤其是李冠倫，只顧低頭搖著湯匙，害得她保持著同樣的坐姿，極不舒服。驀然間，她想起當初李維第一次約她到餐廳時，氣氛是多麼富有羅曼蒂克，簡直與現在的沉默成強烈的對比。李維能言善道，更能掌握她的情緒，這方面李冠倫是比不上的。不過，她倒是欣賞李冠倫的實實在在，不似李維來得油腔滑調。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裘麗他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剛才聽裘麗的語氣，她明白裘麗的心意，是想讓她跟李冠倫有單獨相聚的機會。
「還想……想喝點飲料嗎？」李冠倫看了她一眼，很快又低下頭，羞赧地問著。
看著看著，她噗哧地笑了出來，這句話他問了她三次，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動作。
「妳笑什麼？」
「沒有。」她壓低笑聲，嘴角卻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沒有？那就好，我還以為……」，李冠倫稍微頓了一下。「不談這些，不談這些，我知道妳不會的。對了，張曼玲，我……我想問妳明天晚上有沒有時間，我是說我有兩張音樂會的入場券，想約妳……約妳一起去。」
李冠倫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打開話匣子。不過，這次她反而呆住了，不知怎樣才是最好的決定。如果她沒答應，定會傷害到李冠倫的心；然而答應了，她又不想那麼快就陷入泥淖，至少在心理尚未來得及適應的時候。
正在思索和一番斟酌之際，一條熟悉的身影乍然躍進眼簾，她還沒看清楚那人，即「喀喀」的腳步聲和一連串狼嚎似的笑聲自櫃檯那邊傳來。是誰？好熟的一個人哪，她想著，內心卻沒來由地忐忑難安。
「是妳，果然是妳，想不到竟會在這裏遇見妳，太巧了。」那男人摘下墨綠眼鏡，大大方方地坐了下來，然後瀟灑地點燃一根菸說：「曼玲，許久不見了，近來好嗎？」
天啊！原來是李維，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的狹小？她極不願見到的人，偏偏在這節骨眼遇著了。她的臉色瞬間轉為蒼白，身體不停打著哆嗦，而且看到李維若無其事，毫無愧疚的神態，頓覺眼眶一片溼漉漉地。
「你是……？」李冠倫困惑地望望她，再偏著頭問李維。
「我？哈……，木子李，四維的維，昱昶貿易公司的總經理，曼玲沒向你提起嗎？」李維笑笑地邊說邊掏出名片：「這是我的。你呢？以前好像沒見過你。」
「我是曼玲的同事。」
「哦！那麼你還是一個小職員囉。」
「對不起，」李冠倫突然岔開話題，站了起來說：「你們聊聊，我有事先走一步。」
「怎麼好意思呢？你是主人。」李維詭譎地笑了。
望著李冠倫匆匆離去的背影，她的心情彷彿洩氣的皮球，下沉、萎縮。難道李冠倫真會介意她和李維的過去？是，一定是這樣，否則他怎會臨陣退卻？想著想著，兩道映著燈光的淚水，緩緩滑落臉上，該死的李維。
「妳哭了？」李維皺著眉。「曼玲，為什麼？」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說，絕不能在李維面前示弱，並且還要告訴李維，這些日子她照樣活了過來，如同裘麗所說，重新追求一個絢爛繽紛的春天。
「剛才那人是男朋友？蠻內向的嘛。」
「用不著你管。」她杏眼一瞪，睹氣地說。
「他是不是吃醋？」
「對不起，我也想走了。」
「曼玲，怎麼搞的，我們還聊不到五分鐘哩，有許多事我想跟妳解釋。」
「不用了，李總經理。」
「別挖苦我，曼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妳。」李維嚥了一口氣，拉住她的臂膀說：「我愛的仍然是妳啊！」
「李……維！」她大聲嚷道：「我上了一次當，也學了一次乖，你真會演戲，應該得到金馬獎才是。」
「我……」
「有些人以為外表英俊瀟灑，就會贏得一切的勝利，包括愛情；然而它畢竟是暫時，曇花一現的，唯有以真誠的愛去關懷對方，那才是永恆。李維！傷害我一個人就夠了，不要再傷害那個千金女孩，好好把握你目前所擁有的東西，再見！」
李維不禁呆在原地，連她轉身離去也未曾察覺。等他回過神來，她已旋風似的走出餐廳。
像積壓幾天的陰霾，終於大雨滂沱的落下來，心情覺得份外的爽朗和舒暢。她發現她在幾分鐘之內，忽然長大了，更成熟了，不再是往昔幼稚的自己，只是她為李冠倫的離開感到黯然。
「曼玲！」
思想正陷入一片紊亂的時候，她肩膀上被人陡地一拍，嚇了一跳，趕緊轉回頭，竟是李冠倫。
「你……？死相，我還以為……」她驚訝中帶著一份欣喜說：「以為你走了。」
「走？曼玲，妳還沒答應我，明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去中山堂聽音樂會。」
她的唇角漸漸綻放出兩朵沾著淚水的笑意，彷如春天降臨在她的四周。（完）
回春／壬癸
- 2007-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