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替,是恆常而叫人信賴的規則,但「人的生命」卻無法保鮮恆存。忍不住往虛無裡探尋,竟愈發荒蕪,如果不想低頭飲泣,就只能仰望無言的蒼天微笑了。
因著長久屈意在光陰客的佈局裡,只得勇敢的停佇當下,冷冷地對待自己,蓄意地不看照片、拒絕回憶,僅留殘存的餘光,悼念逝去的時光。這也許是唯一人道的生存法則!
媽媽插管已逾三週。
不知為何身體腫脹許多,本來骨瘦嶙峋顯老,在痛苦的摧折後竟意外地回春百變,撫摸著假意厚實的手,生命中熟悉的一雙手,讓封存已久的情緒頃刻決堤。
我鼓起勇氣面對渴求的潛意識。
夢境裡,我來到老家一樓,爸媽專屬的塌塌米外沿,一對鎮家兩老安坐兩側,我與媽媽如常的交談著。好像有一個隱形的我,藉由小叮噹的任意門向夢境裡的我示意「要好好保握與雙親聚首的綿密溫情喲!」,頓時我幸福如昔。
如此短暫的片斷懷想,竟能打通長久以來瘀滯的血脈,那雀躍在血液裡流竄,讓我重拾老么受寵的天經地義;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個孩子,洋溢著「有媽的孩子像個寶」的莫名幸福感,明知不真實卻又如實地被浸潤。想必是老天的恩典,更是母親慈愛的光輝。直想大聲吶喊:「媽媽,我愛妳。」
曾經是閃亮助選員的母親,好強好勝又盡責,面對這十幾年間的老病、退化,受盡痛楚與打擊,變得抑鬱不語。吃飯時,在一旁充當啦啦隊,母親便奮力地揮動湯匙,生命的鬥士未曾變節,只是缺了元氣,力不從心呀。而今連呼吸的能力都將停擺,讓大夥慌成一團,之前不語,如今是不能語!可是,媽媽怎麼可以對呼吸說不呢?
氣切成了最痛苦的掙扎,難道「老」也是一種「罪」?
在一次又一次的呼吸訓練告吹,伴隨著感染加劇,再一次瀕臨就要失去的痛。不自然的呼吸,本身就是一種刑,夾帶著子女不捨的自私酷刑。忽又夢見,扛著媽媽在野郊僻靜的階梯疾走著,心一急,腿一軟,媽媽整個人竟從肩頭翻滾出去,急速墜落滾越至街角,我驚聲慘叫、腳步凌亂地一把抱起媽媽,幸好無恙。還好是夢,當然無恙!我累得沒有醒來,帶著隱藏的罪惡感回到現實。直想問:「媽媽,想留住妳,可以嗎?」
不管媽媽如何腫脹變形,只要我施展眨眼的媚功,媽媽總會貼心地回眨眼睛,屬於我和母親獨特的眼神對話,那交流讓我不畏「不忍目睹」之苦。
今天,是母親氣切後的第四天,來到病塌前,心疼兩個字早已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我湊近說了二句「媽媽,我愛妳」有點難為情,但我不想有遺憾。才想著用國語媽媽聽得懂嗎?但見媽媽眼眶漸潤,閉眼時在睫毛間掛懸著滴滴水珠,道盡了她的無奈與辛酸。母親懂得,老天,也懂得麼?
他們只是要一些氧,一些常人不覺得起眼的氧。請賜福給這些生命的鬥士,不要因他們的「老」,而選擇遺忘,好嗎?
媽媽請聽我說。
「媽媽,請留步啊!」
媽媽請留步/應名妃
- 2007-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