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覺得兩臂酸痛,想想昨天既沒打球也沒做粗重的工作,怎麼會呢?再仔細一沈思,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抱小蘿蔔———我的小外甥的關係。想到他,我不禁又輕聲細步、躡手躡腳地踱到他的小房間,看著小傢伙沉睡安詳,胖得像土撥鼠的臉龐,我再次的感受到新生命的誕生和成長的喜悅。
小蘿蔔是我們家第一個出生的新生代,因為是誕生在異國的緣故,所以必須取個洋名字。由於姐夫姓蔡,因此當初大夥兒就笑說:如果是女娃娃的話就叫她「芹菜」(Jean.蔡),如果是男孩的話就叫他「蘿蔔蔡」(Robert.蔡)。就這麼的,「小蘿蔔」成了他的乳名。
小蘿蔔出生時就是個胖小子,再經大姊日夜細心的呵護,已有超重的嫌疑。胖嘟嘟、圓滾滾的小手臂和兩條結實有力的小腿,像是飽脹的香腸。明顯的雙下巴,豐潤的雙頰,配上他母親漂亮圓澄的眸子,和他父親還算直挺的鼻子,也稱得上是嬰兒中的美男子了。
第一次看到小蘿蔔時,他已經快四個月大了,雖然還不會叫「舅舅」,但已能用單調的喉音和我相互「對答」,就像是外國人雖然不懂你在說些什麼,但卻明白這是一種善意的關懷一樣。把他抱在懷裡,他的小手會緊緊地握著我的大拇指,像是抓著啞鈴似的,時而往內時而往外地扳著白嫩的小指頭,看起來是那麼的細緻、脆弱,但他的力道卻又顯示著生命力的強勁。動動大拇指,他會會意的和你拔河,小蘿蔔就喜歡我這樣和他玩,玩得高興了,他會咧嘴大笑。那笑聲連夢中情人也不能如此地讓我心動。嬰兒的笑聲,實在是世界上所能發出的最美的音符,它是那樣的讓人無法抗拒!
我最喜歡將他抱起來面對著我的臉,讓他的腳「站」在我的大腿上,然後瞪著他的眼睛看,這時候小傢伙的雙眼也會回應著注視我的眼睛,好像是在端詳著一幅看不太懂的抽象畫一般,慢慢地移近彼此間的距離,他的眼睛會逐漸的變成「鬥雞眼」,像個傻小子,直到鼻子碰鼻子,額頭碰額頭,他就開心了。反覆的來幾回,再加上一些「音效」,他就笑了。我要的就是這笑聲。
提到小蘿蔔,就不能不提到他母親———我的大姊。
大姊一向是個大而化之的女孩,她工作能力好、反應佳,在別人眼裡是個女強人,但居家小節卻和我這標準單身男子相去不遠。星期假日如果不去搖醒她,縱然是響爛了鬧鐘,她甜睡依舊,繼續做她未完的夢,姊夫(當時還是男朋友)就曾領教過一次她這無心的遲到。也就因為這樣,星期天搖醒大姊,成了「蔡哥」對我的特別叮嚀。重要文件她曉得擱在書櫃上的哪一層的第幾格,但小飾物、小別針、入場券、車票等,她卻得先想想大概在什麼地方,然後才開始找。別人看到的是她精明的一面,我看的卻是她「最可愛」的一面,我一直懷疑這麼「可愛」的人怎麼當媽媽?
大姊帶小蘿蔔回娘家的那天,我也從學校趕回家嚐嚐初為「人舅」的滋味。因為旅途勞累,大姊餵了小蘿蔔奶,哄著小傢伙入睡後,我也不再像往常那樣的和她徹夜長談,而要她早點休息。我則大概是太興奮了,竟然睡不著,只好拿出金庸的武功秘笈,沉浸在與我所學完全相反卻同樣迷人的虛幻漂渺間……。在修練得幾乎進入忘我的境界時,一陣陣隱隱的啼聲,破空傳來,其實聲音並不大,只是在此靜謐的午夜時分裡,顯得格外的清響,接著聽到的是大姊飛奔的聲音,我知道是她到廚房去沖牛奶了。這時我也起身到大姊的房間,抱起小傢伙,讓他知道有人關懷他。也許是真餓了,他愈哭愈嘹亮,果然是中氣十足「內力」天成。約一分鐘後大姊來了,接過小蘿蔔奶嘴一塞,小傢伙就安靜了。看著大姊抱著嬰孩餵奶的姿態,一面輕撫著小娃娃,一面輕聲的細語著———在凌晨四點昏黃的燈光下,我第一次真正感覺到「傻大姐」當媽媽了,有著當母親的人所散發出的那種「光輝」。
餵食的時候,大姐細述著小蘿蔔的每天「作息時間表」,什麼時候肚子會餓;什麼時候活動力最強喜歡別人陪他玩;什麼時候會睏……。兩個月大時增加了多少食量,三個月時會微笑了,四個月時……。大姐像是電腦程式般流暢的說著。為了小傢伙的來臨,她辭掉了優渥的工作,她不再談電影,不再談小說,她的話題始終圍繞著這可愛的小生命,他的一舉一動就是大姊最樂於向人訴說的話題,而他睡覺時輕微的囈語,成了大姊最敏感且永不定時的鬧鐘。新生命的誕生固然令人驚喜,但一個女人的轉變過程,卻也同樣的令人覺得神奇。
多了個新生代,家裡人的稱謂也有了些微的改變。媽媽叫爸爸「空空」(公公諧音),姊夫叫姊姊「媽咪」,姊姊則叫他「爹地」,我則是被大家叫「傑克舅舅」(uncle Jack)。那時三人行電視影集還在播快,我在家中一向就是幽默風趣,甚至瘋瘋癲癲的,每回與媽看「三人行」時,她常會笑著說:「Jack!拿個橘子來。」「Jack!泡杯茶給我。」小傢伙來了以後,uncle Jack之名也就不逕而走了。
抱著小蘿蔔,好像是抱著一個新的希望,他將會長大,面對著我曾經面對過的重重難題,在解題的同時,逐漸的成熟。我這「傑克舅舅」所能做的,就是告訴他一些我曾有的創痛和榮耀,也就像他的舅公、叔公們所加諸於我身上的寶貴經驗一般。小蘿蔔到我這年齡的時候,我也四十好幾了,那時候的「傑克舅舅」會是個獨當一面的人才呢?或只是小角色?
看著媽抱著小蘿蔔坐在搖椅上,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兒,我俏皮的問她:「媽,妳以前有沒有這麼疼我啊?」母親笑了笑,用眼神瞪了瞪,好像是說:「這還用說嗎?傻uncle Jack!」
小蘿蔔 /石 隱
- 2007-1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