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三
現在是暑期輔導,秀菊望著窗外藍天,甚是美好,但心裡卻很空獨。
「張老師,對不起。」教官打斷授課,「秀菊,妳過來」教官帶走她。她有著不祥預感,教官在課堂上叫走同學多是家中發生變故,她想可能發生什麼事?過世,不可能,家中沒有人老的、病的會在這時死亡,出車禍,亦不太可能,貢寮車少,連不理會交通規則的狗兒都沒被撞過,更別提人,翻船,那是笑話,爸爸雖是船東,但早就不出海,她還在想著……「秀菊!」進富大吼,「妳這個小孩……」他舉手想給一巴掌,但被一旁的教官們阻止,「馬上回家!」他硬拉她上車。
「送妳去讀書,讀成什麼樣子,妳以為我隨便養妳,竟然……一個女孩子連基本的貞操也沒有,將來怎麼嫁人,我在地方上有頭有臉,萬一讓人知道妳跟那種人……我還有什麼臉,萬一大家知道妳是這種女孩,誰敢娶妳,人家要的是乾乾淨淨的媳婦,妳卻做那種事。」她猜想是跟阿海有關,可是她從沒對家人說過阿海的事。
「這個禮拜不用去學校,在家裡好好反省,看妳做這種事值不值得,妳怎麼對得起我,我少過妳什麼,竟然做這種事,我已經向學校請假,下星期開始,我每天載妳上課,下課就回家,不准住宿舍,妳不用參加聯考,出國讀書,我在美國替妳安排了房子,學校也找好了,他們用申請的,只要考語言,我已經捐了一筆錢,有這張捐款單就能入學,我會把貢寮的事處理好,我在加州有朋友,能做生意,我們會跟妳一起住。」
她極為震驚,這與她的計畫不同,她打算讀台北的大學,和阿海近水樓台,「我不要。」她說。
「什麼時候輪到妳做主!妳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叫妳去那裡就去那裡!再有意見就嫁人!書也不用讀!」
她低頭不語,她不明白父親為何如此生氣,還是先看看發生什麼事,或許只是鄰居的三姑六婆造成的誤會。家裡有錢難免吸引眾人目光,大家愛亂說話的個性加上對家裡的好奇往往撰出絕佳的故事,例如看到阿嬤吃藥就說她快死了,家裡要發生遺產爭奪戰,又如上次媽媽跌倒,有位男子扶她一把就被說成紅杏出牆,後來花了好大工夫找到那個男人才知道是誤會,她心想這次也只是這樣而已。
到家了,她看黑仔在屋裡,她禮貌問聲好。
「拿出來!」進富對妻子秋月說。
「又不是什麼大事,小孩子……」
「叫妳拿就拿!」
「進富,對不起。」黑仔滿懷歉意,「都是我不好。」
「跟你沒關係,自己做的事自己負責,我很明理,不要你負責。」
秋月拿出一疊信,秀菊一看,明白了,她的淚水瞬間湧現。
「哭什麼哭!敢寫這種東西,為什麼哭,要哭當初就不要寫!」進富說。
秋月抱著女兒,「小孩子談……」
「談什麼談!」他打斷她,他很怕說到與戀愛相關的字,若說了就表示女兒和阿海可以有關係,若不提,且阻止別人說,就能表現他對此事的反對。「誰不選,選阿海,妳是不是有問題,他是修船的,會什麼,能賺多少。」
她啜泣地說:「他會成功……」
秋月一聽緊抱住她,要她別說了,不過進富已經聽到,「他會成功,憑什麼?」他的口氣不屑。
秀菊受不了,她不能容忍阿海被這樣糟蹋,她挺身辯駁:「我讓他去板橋工作,他也升職了,證明他有能力。」
「原來是妳叫他去板橋,白養妳了,讓妳去台北讀書,居然替人找工作。」進富大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
父女倆人不哭不吼,氣氛便不似方才那麼緊張。
黑仔聽到是秀菊讓阿海去板橋便低聲問:「妳知道阿海住在那裡?」
「不是在宿舍?」一聽到阿海,她整個人鎮定了。
「這幾個月我打電話找他,舍監說沒有這個人。」
「這個人信不過。」進富說著風涼話。
這會兒秀菊明白為什麼信在父母手上,也知道為何阿海沒有與她聯絡,她自覺這幾個月的擔心都是虛假的,如今還有父親的侮辱,她又愧又悲,她的眼淚忍不住了。
「又哭。」進富尖酸地說,「活該,不看清楚,被騙了。」
「被騙也是我選擇的!」她大聲地頂回去,「你這麼恨我,我就死給你看!」
進富怎能被頂撞,他怒得起身,想給一巴掌。
「打死我啊!」她滿臉淚水吼著,「你不就要我死!我活著也沒用!你打啊!」她無力跪地,雙手摀臉哀號。
進富看女兒如此悲傷,也沒了怒氣。他看過女兒寫給阿海的信,早先寄出的還是關懷,後來漸漸寫了心情與相思,最後有著對彼此將來的美好幻想,「愛」也寫在最後幾封信裡。他知道阿海這樣消失讓女兒受到很大委屈,他想安慰她,但不知從何著手。
黑仔看秀菊這麼傷心,知道必然是阿海造成,他道歉地說:「秀菊,對不起,我沒把阿海教好,妳怪我,都是我的錯。」
黑仔這番話讓進富有機會表現對於女兒的關心,他說:「我做人公道,誰犯錯,誰受罰,做錯的是阿海,以後他不能來船公司上班,就算他沒有工作,我也不會收留他,餓死也是他的事。」他刻意對她說:「我已經懲罰阿海。」但是她哭得傷心,耳裡只有自己的慟,聽不進父親安慰的話。(未完待續)
贖罪/弗瑞
- 200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