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乃欣

  • 2007-12-02
 「秋月,明天的郊遊,你參加嗎?」
 「不一定。」我說。我注視林克章,他正欣悅地咧開嘴笑著。
 「聽說珊瑚潭好玩得很。」他繼續欣然地說。
 「是嗎?」我回答他。
 我一向不愛理會林克章,從今而後,我得改變作風,文華的見解不錯,都是同學,何必又鬧得彆彆扭扭?
 林克章一度經常偷遞字條給我,然而文華伴我上學後,他卻視我為陌路,這在兩年以前,是一件新奇但頻繁發生的故事,男同學目睹文華伴著我在長廊出現,在校門口,他們開始一一遠離我,林克章不過是其中之一。現在林克章極力對我恢復友善,一如其他的男同學。
 「怎麼樣?文華好嗎?」他猝然問。
 他的話使我微微一怔,他真個關心文華嗎?還是別有用意?
 「昨晚收到他的信。」我說。
 「他母親的病?……」
 「終歸好了些。」我說。
 「不簡單,為了母親的病,自己放棄學業。」他諷刺地說。
 「他要復學的,對學業並未放棄。」我替文華辯護著。
 林克章用著複雜的眼神盯視我,這無言的深沉言語,正是同學多次提醒我的?他們說:文華復學後,他將比我低一年級。因為文華的休學,我曾遭遇到重重的困擾。
 大家太冷酷了!文華是校內的「風雲人物」啊!當初他參加劇展,在臺上扮演「羅密歐」時,大眾對他報以瘋狂的喝采聲。在田徑場上,他擲標槍的美姿、四百公尺競跑時的驚人速度,使他成為田徑場上的王牌!文華又是極具才華的年輕人,有一次校刊上發表一首感傷的新詩:「夕陽」,同學們追問作者「百思」時,竟查出百思竟是文華,因為這次錦上添花的表演,從此文華的一舉一動便被傳了開來。「文華沒有女友。」一個多才多藝長得帥的男孩,怎能不成為紅人?我還獲悉他每學期都考第一,他是XX高中的高材生啦!
 第一次相識文華,是一次土風舞會上,文華新近被選為土風舞社社長,依循慣例,社長在每一次舞會之初,先要做一次舞蹈示範,嘉雯興緻勃勃的吹牛,說她若被選中和文華一塊兒做示範表演,祗需一剎那,文華瞥見她甜美的外貌,必無條件向她稱臣;她因此強邀我與會,希望我帶給她好運。我感到這是一種新奇和滑稽的遊戲,沒有多考慮,著了件紫色衣裳欣然赴會,途中還安慰自己說:這樣消磨時間也很不壞!
 音樂旋律繚繞著,意外地文華竟會佇立在我的前面,我眨一眨眼,仍舊是他高瘦的影子,是他親切的笑容,我怔住了,我一直有種深刻的印象:文華是個高傲不桀的男孩。沒料到他的笑容親切而純真,怔了好一會,我想起是怎麼回事,才和他步向舞池中央。
 隨著音樂節拍,我旋轉著、喜悅著,喜悅中我有更多的納悶?怎麼是我和他做舞蹈示範,而非深具信心的嘉雯?那晚我著了一襲紫色衣裳,我想也許文華湊巧喜愛紫色。
 那以後同學們依舊談論文華,不同的,是我自己的心情今異於昔。
 每當出入校門口時,我盼望能見到穿件淺藍格子襯衫的男孩(淺藍格子襯衫是土風舞會中文華所穿著的),校門外有一家冰果店,每次經過,我總不自覺地將目光溜向店門口,希望遇見那穿淺藍格子襯衫的男孩。在體育場上,在長廊上,我無時不熱盼著文華的出現。
 期盼終不僅是期盼,一天傍晚課畢,天空正落著雨,我和嘉雯未打傘,正無奈地相對在走廊上閒聊,等待雨停後歸家。猛地,嘉雯推我一把疾快的說:「嗨!文華來了!」我的心迅速地激躍如跳,身不由己地回過頭去,果然是他,文華,他正邁著瀟灑的大步走向我們,他穿著一件白襯衫,黃卡其褲,噢!他捨棄了那晚的藍格子襯衫,即刻一個想法閃過我的腦際:是否他早已忘了我?
 我害怕他走近我們時,向我投以漠不相識的目光,那將使我的猜想獲得證實。
 「嘉雯,雨小些了,我們快走吧!」我像快要哭出來般向嘉雯求救。
 「怎麼回事?雨下得更大了,你看不見嗎?」嘉雯奇怪地說。
 我急欲避開長廊,避開文華,讓大家沒有笑話我的機會,因此我急急地拉著嘉雯的手說:
 「淋雨也不會死,我們走嘛!」
 「不行!」嘉雯大聲說:「我的頭髮才做的,不能淋雨。」
 正在這時,一聲磁性的男音震進我的耳膜。
 「嗨!秋月。」
 我拉住嘉雯的手鬆開了,一眼看見高瘦的文華,是他在喚我,他不但未將紫色的女孩置諸腦後,還能喚出她的名字。
 他正用暖暖的微笑面向我,這微笑給我的熾烈反應,宛若在土風舞會中他初次佇立在我面前一樣,使我惶恐著。嘉雯同時怔住了,我和她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是文華,難道妳忘記了?」他情急的說。
 還是嘉雯打破尷尬場面,她紅著臉招呼,一邊輕捏我的手臂。
 「嗨!文華。」
 文華的目光短暫地轉向她,剎那間禮貌的一瞥,沉重地震撼我,那一瞥代表的深沉言語是:嘉雯極甜美!瞬即他將目光拉回,微笑的向我說:
 「為何不說話呀?秋月!」
 我仍舊沒有說話。
 文華再次以目光品賞嘉雯,嘉雯笑了,那甜美的笑容令我感到甜美以外的妒嫉。
 嘉雯曾誇口說,祇需一剎那機會結識了文華,他必向她稱臣,他們不曾在土風舞會結識,一點不遺憾,大白天嘉雯更美。
 嘉雯的笑,正是任何異性抗拒不了的武器,一如文華的微笑,我忐忑著。
 忐忑之情逐漸讓理智驅散,祝福代之而起。
 一天中午,我倚身於教室門口的石柱邊,欣賞著藍天雲朵。
 「秋月,想些什麼?」
 猛一回頭,竟發現文華在深視我,他臉上毫無笑容。
 「什麼都沒想,我看那雲。」我指指天上的彩雲然後回望他。一邊心底想,他是來找嘉雯的?
 「我可以出個題目讓妳想想嗎?」他問。
 「當然可以。」
 他眼光中也有幾許彩雲。
 「週末我們系裏開舞會。」
 「噢!」我突然不敢聽下去,他一定是來邀約嘉雯的,他想請我出面替他代請嘉雯……幸而很快他又說:
 「我邀妳參加。」
 「什麼?」
 他繼續說:
 「考慮的結果,無論你賞光不賞光,都請撥個電話給我。」語畢,他塞張紙條給我:「這上面寫著我家的電話。」
 我下意識地展視紙條上的字,一邊忖度如何答覆,猛一抬頭,「你」字才說一半,發現他已離開了我,他正昂然地背向我,一步遠似一步地走開。喜悅沖淡了,不滿代之而起,他邀約我,但自頭至尾像在命令我,我不自覺地喚住了他。
 「文華!文華!」
 他轉過身快步地走回來,我迫不及待說:
 「你的邀約我心領,這號碼還你。」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的態度像是主人對待僕役———」
 不待我說完,他失望而怪聲地驚呼:
 「僕役?」
 我自己更失望,我竟輕易地撕碎期盼著的邀約,但我也很得意,犧牲一次邀約,換來少女的自尊,難道這不值得?
 我正想著,突地發現同學們遠遠圈了一圈。
 顯然文華也領悟到他也處在尷尬的境地,他的臉突然紅起來。
 我懷念文華時,總喜愛回憶這一段,過後同學們的指點、竊語,我總是將頭甩一甩,似乎不曾發生過似的,否則該多麼羞人!
 那以後第一個清晨,我邁出家門,至車牌下候車時,又一次意外地看到了文華,林克章第一個投來詫異的目光,我的身畔站著校內的詩人,田徑王牌,羅密歐,他呆了好半天,才將止住的腳步邁前,第一次他未和我招呼。
 逐漸地,我覺察從前讚賞我「好可愛」的女同學一個個疏遠我,她們開始說:「秋月有什麼好看!」我獨自經過長廊時,女同學們三三兩兩毫無忌憚在議論我,男同學也不再邀約我,不再偷遞「紙條」給我,種種委屈隨著文華伴我的次數而遞增,一天天地。
 文華的情形則一如從前,男同學依樣擁護他,包圍他,女同學甚至變本加厲,從前祇是遠遠偷窺他的,如今見到他有拋個媚眼的,有微微一笑的,真正是不公平的待遇。
 然而在我心中,天比以前更藍,風比以前更暖,我並未被孤立,因為我擁有了文華:我的心如此狂熱地反應著。(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