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乃欣

  • 2007-12-03
 (續昨)許多男孩缺乏安全感,文華是例外的一個,行至大馬路時,他甚至不瞄女孩子一眼,嘉雯說那是他清楚自己漂亮,無需從女孩的直覺反應中試試自己有多大魅力。
 文華待人接物恒在鄭重中蘊藏著更多的誠摯,他沒有被寵壞,他的個性十分平實。這即是女同學一個個疏遠我,男同學一個個背叛我後,我沒有一絲怨懟、憤怒,或者是因此哀愁。
 某一個夜晚,我和他在空曠的,祇有三兩計程車急駛而過的街上漫步,他突然扳住我的肩,情急地問:「怎麼啦?秋月?」
 我未回答他。
 「怎麼啦?秋月!」他又問了一句,神情十分關心。
 「沒什麼。」我回答。
 「淚都淌下來了,還嘴硬說沒什麼。」
 我趕忙拭乾了淚。
 「是不是我沉思沒有說話,妳不高興,怪我冷落了妳!」
 「不是的!」他繼續說:「我在想,剛才碰到嘉雯,她不瞧我們一眼,那副樣子……真是的……她是你的好友嘛!」
 「瞧!我完全沒生氣,我太高興了!」
 我的確太高興了,那些沒有猜忌,沒有爭執,沒有怨懟的日子,幸福有些在空中響著,有些在樹梢上搖曳著,有些在我腳底供我踩踏,更有些在我四週,我任意一探手,都是幸福在迎接著。
 又是一個夜晚,文華伴我歸家,他驀地問:
 「妳喜歡紫色,愛紫色的女孩性格憂鬱。」
 「你呢?喜歡那種顏色?」我反問他。
 「紅的、綠的、紫的、黃的、灰的,我都喜歡,不同的顏色帶給人不同的愉悅感受,就像我熱愛運動,但我也喜愛戲劇和文學。」
 「換句話說,你很博愛!」我調侃他。
 「有什麼不對?人活在世上,惟有不懈怠地學習,才能獲得豐美的人生。說真的,」他繼續說:「沒有結識妳以前,我常想,如何的一個女孩才能使我一心響往,她對我的意義,才不祇是紅色、綠色、運動、文學,可以拿其他心儀的東西來代替。我因此惶恐著,直至遇著妳,我在迎新會上首先認識妳,我看到妳的生氣!」
 有誰比我幸福呢?
 然而幸福終於呈現那苦澀的一面,正是別離!難忘令人柔腸寸斷的寫照,它懾住我和文華,正是那個傍晚,文華和我在橋邊散步,他感動地說:
 「我寫過一首詩:夕陽,妳還記得?」
 「在校刊上發表的那篇?你說是為你母親而寫,肺病不是絕症,文華。」我安慰他:「前人也有詩句:夕陽無限好,祇是近黃昏,完全不適合你母親!」
 「如果不缺乏錢,有很好的照料,自然不是絕症。」
 我沉默著。
 「這些天我考慮再考慮,」他說:「別人看來或認為我在犧牲,但我才四歲開始,便是母親一人在養我,她拋棄青春教育我,她不以為是犧牲。」
 我猜測得出下文,這下文使我心神不安了好些天,他曾經有此打算,但未成定局。
 「我決定休學,一邊做事,一邊照顧母親。」他說。
 他即將離開我,我第一個想法迅速地震撼我;稍後,第二個想法浸入安慰我;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是……。
 我的思維紛亂著,混雜著,我有點妒嫉他的母親,雖然這心理簡直可笑。然而在他心中我居何等地位?
 「我走以後,男同學將重新親近妳,」他含意頗深注視我:「那得看妳的了!」
 我的興緻重新高起來,雖然別離已被確定,但是文華重視我,他重視我和他之間的這份情感。
 艷陽天,嘉雯捧盒野餐,緊握我的手,她還輕哼著曲調,我們有興緻地並排坐著。
 汽艇輕輕劃開碧藍的水,霧般的浪花嘩然被濺起,遠方迷濛的山帶一股蒼涼的韻味,我凝視水畔一叢叢墨綠,草青綠、嫩綠、灰綠色的樹,著迷地分辨它們,突然,我聽到後座一位男同學說:
 「文華休學,聽說他母親生病。」
 綽號「黑臉」的男生回答說:
 「他母親得病?我看是他得病吧?」
 「怎麼可能?」
 「大家都這麼說,所謂無風不起浪,何況母親得病,兒子休學,那才不可能呢?」
 「對啊!有道理!」
 文華是孝子,不幸被認定為病夫,類似的話,我聽聞無數次,每次給我的震驚相同,憤怒卻逐次增加。
 「別介意!秋月。」嘉雯悄悄地說,顯然她聽見了。
 「不!」
 「高興些,同學是多麼歡迎妳,剛才妳一到,還有人歡呼,像這兩位討厭的傢伙,你不要聽他們的。」她繼續說。
 「即使他們的話實在代表大家。」我說:「我並不介意,文華如果不復學,我也不介意,但是我替文華不平!」
 的確,這是什麼意思?何以文華遭受如此待遇?前些天,我將種種心境寫入信中寄給文華,他的回信卻中肯的,純真的,使我一字一句常在咀嚼著。
 秋月:記取人性中光輝的一面吧!妳我都太年輕,怎能對人性驟下斷語?
 人是社會的動物,終歸妳將需要朋友,到那時,妳曾經拒絕的女友不會再次走向妳,我如果是妳,定將不屑轉變為珍惜,不要放棄「失而復得」的情誼,秋月,好麼?
 至於妳拒絕男孩子的方法,未免連起碼的禮貌都丟開了!(別罵我太大方)都是同學何必鬧得彆彆扭扭?月!學學我吧!從前女孩子們親近我,我怎麼應付的,當然囉!男孩子追逐妳適逢我缺席,我真害怕妳變心哩?(笑)
 母親的病,好些了。
 這些天我心情極壞……
 不知何時,我的思潮被打斷,嘉雯推我一把說:
 「林克章要妳唱歌呢!」
 我定一定神,果然林克章在說:
 「我們請秋月唱支歌!」
 大眾都鼓掌!
 「秋月在艇上該唱歌了!」有人喊!
 我絲毫無情緒,但在遊覽車上,我曾應允在艇上唱支歌的,為了實現諾言,我起身,想了一想,我說:
 「我說不出這會兒的心境,經過這麼久,我重新加入了大家,讓我唱支歌,表達我的意思吧!」我說:「歌的名字是:永遠的微笑。」
 掌聲驟起,像春雨一般紛紛落下。
 我輕輕唱著,像文華遠離時,我千百遍在內心哼著的:「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他能在深秋,給我春光,心上的人兒,有多少寶藏,他能在黑夜,給我太陽,我不能讓誰奪走僅有的春光。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唱畢,四座掌聲又起。
 「再來一個!」
 「唱支英文歌!」
 「秋月!唱『追尋』!」
 我的眼睛濕潤了,因為在大眾包圍下,我唯一清晰可見的,是文華那張親切的、純真的笑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