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場作戲/乃 欣

  • 2007-12-17
 「咱們這新來的老大,怎還弄這玩意?」工友老張手裏捧著些藥盒、藥瓶的,從經理室走出來,他一面說一面展示著手裏的東西。
 幾位上班來得早的職員,一聽老張這話,就都湊上前去,拿起他手裏的那些藥瓶、藥盒來看。
 「喔!三鞭丸、海狗丸……這還有印度神酒。」
 時候早,女職員都還沒來,吆喝的人便毫無顧忌地,把音量提高些。本來挺安靜的辦公室,一下子就哄了起來。
 這新來的經理也夠性格了,那些藥品藥丸他就能這般明目張膽地,放在經理室的冰箱裏;算得上是敢做敢當的性情中人了。
 「……這老大,怎麼淨弄這玩意!」老張對這位上任才兩天的經理,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有點門縫裏看人———把經理看扁了。
 「這玩意,有什麼?經理就不能吃啊!」有人故作不服地說:「經理就不是人?」
 「多大年紀了?」老張還很認真地說:「還弄這玩意?」
 「多大了?」
 「他,六十多了!」
 「就是年紀大,才用得著。」小胡也跟著起鬨,似乎找槓抬才熱鬧。他還一本正經地說:「你沒見報紙上,六、七十歲老翁,還強暴小女生呢!」
 「我看他,就不像那麼回事!」老張一邊收拾起從經理室拿出來的寶,準備送回冰箱,嘴裏一邊還不以為然地嘀咕說。
 當然,他說的也是實話,那個正常人淨弄這玩意。再說,他家在南部,人在北部,那裏就真的要用這些?顯然這裏是有玄機的。難怪,經理前天一來,就有人私下說:
 「這老大,怎麼像個大色狼似地!」
 個頭不矮,塊頭也不小,結結壯壯的,不像是上六十歲的人。說是一臉橫肉,不如說是一臉死肉,年紀大了失去彈性,就顯得僵硬。一隻眼有點斜,不知是老來才有的,還是原本就不正;好在架著一付鏡子,倒不惹眼。當然,也就不知道那付眼鏡是擺設,還是真的有用。嗓門大,表示中氣足,笑起來也就更像是國劇「捉放曹」裏,那個唱白臉的了;再牽扯一臉硬皮的抽搐,越發地增添幾分邪氣。公司員工人眾,眼就多,嘴就更雜。經理上任才一照面,就被大伙兒描摩得八九不離十。這再經老張把那些寶一獻,就更加證明大伙兒並沒有看走眼。
 無論是公家機關,還是私人機構,也不論是主官或主管,只要是有異動,就必然會引起騷動的。尤其是對新上任的,不僅是品頭論足,而且還要像X光一樣,看透、看穿。為的是要避著新官的三把火。
 維廉臺北分公司經理陳原隆,接事後,自也不免引起諸多議論的。前任經理好端端地被炒了魷魚,原因就是要安插他進來,顯見此馬來頭大。傳說是董事長的表親,也是有其可信度的。當然,這也就不管是一表幾千里了,能夠表上就行。這位陳老大,在總公司裏也是小有名氣的;至於這名氣是好是壞,那就不管了。總之,在維廉關係企業裏,能夠混出個名號,也是不簡單的。況且,陳老大是外放馬來西亞兩年,剛輪調回來的。若非親信,董事長能夠放心派到國外去獨當一面?業務推展還在其次,重要地還是鈔票。從這些情形上看,董事長把他安置在這關係企業裏,一個最不重要的分公司,自也有其慰勞和酬庸意味的。分公司裏的上下人等,怎敢不刮目相看。
 工友老張展示陳老大的家寶,是他上任第三天一早的事。這在辦公室引起的鬧哄哄也是必然的。早到的幾位職員,原本是要趕辦報表的,可是經這麼一撩撥,也都做不下去了。大辦公室裏,一時之間談笑風生,好不熱鬧。
 陳老大悄悄地推開門走進,見大伙兒笑呵呵地,快活活地,他也跟著把大嘴巴一裂,湊熱鬧似地說:
 「什麼事?這樣高興?」
 大伙兒正樂得忘形,一見經理冒進來了,不由地一怔,接著再把臉孔一整,強忍住笑,改口說:
 「經理,早!」
 「早早,早!」他一邊穿過辦公室往裏走,一邊頻頻頷首作大人物狀,表示出非常滿意的樣子,說:
 「辦公室裏就要這樣,死氣沉沉地,不好!」
 大伙兒待他進入經理室掩上門之後,相互遞個眼色,又都張開了嘴巴,可是卻都沒有笑出聲來;笑的是那樁,也就心照不宣了。
 這臺北分公司,祇是處理一些例行業務,跟連絡的工作,它在這關係企業裏,雖不負成敗之責,卻是個可有而不可無的單位。由於具有「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先天條件,再加上山高皇帝遠,總公司鞭長莫及的後天形勢,所以,這正是陳老大可以發揮其長才的地方。
 由於,他家是在南部,生活上自也有諸多不便,吃的問題好解決,公司有廚工燒兩頓飯並不難。住的方面,卻因為房舍不足,便不得不長期租住旅館了;反正,是公司出錢,這對陳老大來說,正中下懷。
 陳老大進入經理室之後,不久便傳出一陣鋼匙撞擊玻璃杯的響聲;沖泡奶粉是他上班第一件事,雖說他才來兩天,但已就見出其習慣了。他是不看報的,因此上任第二天,便交代管事務的,自次月份起停止訂閱所有的報紙。這倒不是因為員工看報會影響工作,而是名之為經濟不景氣,緊縮開支。但實際上呢?據說這老大識字不多,見著別人看報他心裏頭就不舒服。雖然還沒經證實,但是說的人也是有所本的,姑妄聽之。中文雖然認得不多,洋經濱的英文倒會幾句。聽說,這是當年在美軍顧問團裏,汽車保養場做雜工時學的。他之所以能被派到馬來西亞,也就是那位老董事長,是借重他那半吊子英語。
 過了一會工夫,經理室的門打開,陳老大用手帕一邊擦嘴,一邊向辦公室的中央踱步。環視週遭屬員一眼,把腰一挺再挺;不知是吃多了撐的,還是故意地亮亮架勢。見大伙兒都低著頭辦公,滿意是很滿意了,但卻沒有人刻意地瞄他一眼,使他有一種失落的意味。他實是想找個人說兩句話的,這麼一來倒顯著侷促無聊了。站了一會走到老二的辦公桌前,副理忙不迭地,起立致敬。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是。」
 「如果有事,你照顧一下。」陳老大說過這話,剛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似乎是想起還有話要交代。他遲疑了一下才說:
 「總公司如果有電話,就說我到現場去了。」他說完這話,笑了笑。反正大伙兒也都聽到了,就當是笑話。
 「是,是………」副理不住地點頭唯諾,然後陪著經理走出辦公室,站在門外恭送。
 看著經理駕車駛離,大伙兒才又哄笑起來,七嘴八舌地說:
 「這老大真高桿!」
 「還會虛幌一招!」
 「薑是老的辣!」
 「稱得上是老江湖了!」
 「……倒像個老狐狸!」
 這個一句那個一句的,直到副理從門外進來,才有所收斂。
 十一點多鐘,經理開著公司那輛老爺車回來。車還沒轉進大門,就有人眼尖,說是車裏多了一個穿紅衣服的。必然地,又引起一陣騷動,大伙兒紛紛起立,踮足,向窗外看。轎車正停在窗門外,車門開處,果然走下一位身著紅衣的長髮小姐。距離遠看不太真切,衣著確是很鮮亮的。陳老大下車並沒有進辦公室,卻帶著女賓一逕往後廠房走,想是去參觀現場的。
 「會不會是總公司的人?」有人猜測說。
 「總公司來的人,他出去還用隱瞞?」這倒是實話。
 「那就是夫人了。」
 「不是,」知道底細的人,說:「老大他兒子都三十多了,怎麼會有這樣年輕的媽!」
 「註顏有術。」
 「不對,我知道了。」小李一本正經地說:「是生意上的新客戶。」
 「不像是新客戶,」小胡不以為然地說:「我看倒像是個老戶頭。」
 小胡這一說,雖然聲音不大,可是辦公室裏,卻一下子爆笑開來,就連副理也聽得忍不住地,搖著頭笑。
 大黟兒正討論熱烈的時候,陳老大領著那位女賓,悄悄地推門進入辦公室。自不免又招惹了一陣竊竊私語。小姐年紀不大,最多也就是三十出頭。若是陳老大果真有個三十來歲的兒子,那這位女土也就不會是他的夫人了。眾說紛紜,總也得不出個結果。有道是「吹縐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話雖是不錯,但是人總愛探索一些想知而不知的。尤其是早晨,驀然發現陳老大珍藏的各種丸散膏丹,這就更招人的好奇了。
 午飯,經理並沒有帶小姐上館子,就在公司裏跟大夥兒一道進餐;這樣看起來,他倒是蠻節省的。他和女賓是最後進入飯廳的,大家早就準備妥了,就等著老大入座。幾十雙眼睛都集中在經理旁邊那位女土身上。陳老大從容地,向他同桌的副理、主任們,介紹說:
 「這是我家裏,大家不用客氣。」
 經他這麼一說,隱在大夥兒心裏頭的疑團,也就釋然了,便不再存有任何秘密了。世間往往有很多事情卻就是那麼巧,當大家對這位經理所介紹的夫人,不再懷有疑惑的時候,卻有人提出了新的證據。飯後,大夥兒離開餐廳,聚在一起閒聊,這項祕密始被揭穿。
 「什麼,他家裏?」一位頗知其詳情的,說:「這女的我認識,……是個寡婦。」
 「你怎麼認識?」
 「從前,我們都是住在一個社區裏的。」
 「她認不認識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