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于 真

  • 2008-01-03
 說不出不辭波影來此徘徊、追尋的理由,只覺得這裏的青山緣水,能帶給我一段青澀又甜美的回憶,雖然明知能抓住的只有粼粼波光和隱隱的山影,可是我仍喜歡來此望著悠悠的水向東流。
 「告訴各位,這學期的英文老師是個年輕人。」好像是很遙遠的時候,那時候剛升上高二,開學的頭一天,班長從辦公室回來,對大家宣佈開學的頭一樁消息。
 「哦!那好呀!」每個人臉上綻開了邪門的笑,再沒有比捉弄剛出道的老師,更能提起我們的興趣了。
 「我剛才在辦公室見到他,導師說他是剛從臺大畢業的,長得好帥哦!」班長繼續介紹著。
 「好呀!我們就叫他大哥哥好了。」有人叫著。
 「哦!不,什麼哥哥、妹妹的,好肉麻啊!不要。」玲琳提出抗議。
 「對,這樣我們也太吃虧了。」有人附議。
 「那叫什麼?」班長站在講臺上當起臨時主席,催著大家給新老師起外號。
 「叫,叫……」大家一時想不起恰當的名詞。
 「不對啊!只有班長一個人看過他,我們不可能有憑空捏造的天才呀!」鬼精靈叫著。
 於是大家同意假以時日,經過仔細觀察後,再起個具有權威性的代名詞。
 第一節就是英文,每個人摒著氣,睜大眼,集中精神的察言觀色,從他的「各位同學」開場白起,到他擦幾次汗,搓幾次手,來回踱了幾趟,以及說了幾十個「這個這個」「明不明白」都不放過。
 最後他發覺了我們「過份的」認真聽講,忍不住的說:「妳們是不是有不看課本就能記憶的天才?」
 大家調皮的對他咧嘴傻笑,他無可奈何的猛擦汗、搖頭。
 「紅孩兒」是我們針對他的毛病———容易臉紅,娃娃臉,所取的綽號。
 「紅孩兒」對每個同學都一視同仁,真正作到了孔夫子的有教無類,他說我們是他的頭一批學生,也許也是最後一批學生,因為他已申請到美國某大學的獎學金,等湊足了旅費,即將遠行,說得我們有些鼻酸,也有些依戀。
 他不把我們當學生,而當朋友看待,事實上他只大我們六、七歲而已,所以我們下課後能跟他打成一片。
 有一天,他無意間透露,他的家在坪林山上有一片橘園,樂得我們纏著他不放,他不得已只好說要考慮考慮,我們瞎起鬨,說他小器,是怕我們去採橘子,把他逼得直呼冤枉,只好答應月考英文在九十分以上的才帶去,結果那一次考試,只有我和黃鈴考上九十分,但那次上山的卻有十多個。
 一路上嘻嘻哈哈好不熱鬧,他告訴我們那一條寬闊綿長的溪水,在夏天裏是游泳露營的好處所,還有跳躍的魚蝦更誘人,只可惜我們去的不是時候,當時正值北風呼嘯的嚴冬季節,只有望溪興嘆的份。
 羊腸小徑沿著溪邊蜿蜒而上,狹窄的路面積著前日的雨水,滑溜溜的,幾個人跌了一屁股爛泥,好不過癮。
 那一次,大大上了紅孩兒的當,他從一下車就告訴我們,橘園就在前面,事實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翻過一個山坡,又繞過一個山頭,所見的盡是別人的橘園,整得我們氣喘如牛,他還怪我們沒出息,年紀輕輕的,走那一點路就哇哇叫,沒看那些村婦,背上揹著孩子,肩上挑著百斤重的橘子,還健步如飛,問我們慚不慚愧?
 大家沒話可說,乖乖的趕路,黃鈴不服氣的對著迎面而來的一頭水牛皺著鼻子「哞」了一聲,他又不放過的說:「什麼?是對牛『談情』?可惜它是頭母牛啊!」
 說得黃鈴臉紅得像成熟的蘋果,久久抬不起來。
 「哇,有轎子,我們坐轎子好了。」玲琳看著轎子,大聲歡呼,像發現了新大陸。
 「等妳作了新娘就可以坐了。」他說。
 「老師的新娘也要坐轎子進來嗎?」有人問。
 「大概是吧!這裏汽車不能進來。」
 「好棒呀!誰要能作你的新娘,一定很新鮮的!」黃鈴好羡慕的說。
 「只是為了新鮮?」他瞅著黃鈴,好像很多情。
 「當然也有感情了。」黃鈴尷尬的說。
 他滿意的點點頭,不知為什麼,當時我們把這些對白認定是「紅孩兒」與黃鈴間維妙的關係,日後我們喜歡把「紅孩兒」叫作黃鈴的,也把黃鈴叫成紅孩兒的黃鈴。
 尤其當黃鈴胃出血住院的日子,紅孩兒更是風雨無阻的到醫院為他補習英文和一些主課,怕她跟不上,於是師生戀在我們這群充滿羅曼蒂克幻想的少女口中傳開了。
 「綠美,為什麼妳要當電燈泡?」有人向我提出抗議,叫我離開黃鈴,因為黃鈴跟我一向很好,有她就有我,無形中我成了障礙物,為了成全他們,我只好接受大家的建議,遠離黃鈴。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當我疏遠黃鈴後,「紅孩兒」也不再找黃鈴,而直接來找我了,他常常有意無意的塞幾本課外讀物給我,叫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去問他,並叫我好好的用功,將來可以替我在美國申請獎學金。
 往往我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想不出他如此關心我的原因。
 「綠美,他跟妳說些什麼?是不是讓妳將這些書轉給黃鈴?」玲琳不懷好意的問我。
 「哦!嗯!」
 好像大家已認定紅孩兒對黃鈴的特殊後,就不再懷疑他的改變,甚至連我也不相信,甚至在心裏還有著奪人之美的心虛,所以我一直不敢對自己和對同學承認紅孩兒對我的態度。
 直到他臨行前,把我找到長堤上,我還如在五里霧裏。
 靜靜的河畔,徐徐的晚風,此情此景,應該是令人沈醉的時刻,可是他卻急躁的猶如一隻困獸。一趟又一趟的踱步,好像有困難的問題不易解決。
 雖然我不明白他約我來的居心,但我還是遵照老師的意思,來到了長堤,然而他逕是沈默不語。直到夕陽西沈,天色昏黑,我著急第二天的小考,因此對他提出回家的事,他才如大夢初醒似的看著我。
 「這就走嗎?」他想挽回什麼似的問。
 「嗯?想回去看書。」
 「不能再留幾分鐘?我明天就走了,不知那一年才能再見。」
 「老師,我會想你的。」很天真的脫口而出,沒有半點邪惡。
 「真的?」他臉上飛過一陣驚喜,激動的伸手抓住我。
 「真的。」我肯定的點點頭,還是沒發覺什麼不妙。
 「你會等我嗎?」
 「等你?」我不解的看他,等他作什麼?他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讓我等他?腦子浮上連串的問號。
 「我是說———妳最近不會結婚,是嗎?」他好像在講解一條很難懂的文法,一字一句,好小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