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一個是半斤,一個是八兩。如果說,他是醜男,那她也絕不是什麼傾城傾國的美人兒。
她其實是個小「戽斗」。偏偏就有人欣賞她是「戽斗」美,福氣相。而且,竟還有人說她是宜男之相,生個十條八個兒子,一定不成問題。
看錯她的人也說,比如人家看見她走路時,「步履緊促」,「勇往直前」,就認為她必定是一個「做事性急」的人。其實,說穿了,這也是她的乖巧處。試想,她那雙略呈O型的小腿兒,還能讓那些「少年家」,有仔細「觀察」的機會嗎?既使拍照時節,在鏡頭未對準她之前,她也會絲毫不動聲色地,微側了身子,擺出令人喜歡的笑容,很巧妙地,就把「O型」藏於無形。拍出來的照片,一張張「皆大歡喜。」
說他生得醜,那是有失公平的。以他的「尊容」,要當個演藝人員,是綽綽有餘的,只怕他沒這機緣罷了。他臉上眉毛雖然淡了點兒,底下又是蒜頭鼻子,可也並不難看。當他笑起來,兩個眼睛瞇成只見一條縫的時候,往往會給人一種,「親切」感,令人覺得頗好相與。他穿起高跟皮鞋,比一六○公分的她,剛好「險勝」兩公分。
他三十五歲,比她虛長了十二年。也並沒有犯著什麼三、六、九的忌諱,拜訪「準」岳母時,卻被說成「又老又醜」,「行情暴跌」。
那是一個非常晴朗的禮拜天上午。街頭到處都是紅男綠女,熱鬧非常。
早在頭一天的晚上,就已經說好了要去她家裏的。
「阿圓,認識你半年了,總該讓我見見你母親了吧?也讓她知道我們……。」
阿圓考慮了一下,決定不加班。她想,寧可讓老闆不高興,也不能令他失望。便答應在家「恭候」鄔隆的「大駕」。
終身大事,非同小可。鄔隆緊張得整晚都睡不好覺。腦海裏儘在思量著:進入阿圓家大門之後,要如何使自己在言談舉止方面表現「得體」些。態度上要如何表現得「謙恭」些。對於她母親的一些問話,又要如何妥慎應付?她母親會問些什麼話?會不會像警察查戶口一樣,問許多許多話呢?會問:
「你家幾口人?父母做什麼職業?兄姐?」
「你有什麼習慣、嗜好?」
「你的健康狀況?」
「月入多少?能養活妻子兒女嗎?」
……。
鄔隆的心裏又是興奮,又是緊張,還加上一份患得患失的心理。使得他一夜裏都似睡非睡地,輾轉難眠。
當鬧鐘的聲音越來越微弱時,他才發覺已經是約定時間後的半小時了。好不容易「等」了半年,才獲得這次難得的機會,卻被自己不小心耽誤了。「好糟哦!」他想。
「母親愛吃美國進口的蘋果。」這是阿圓告訴他的。
他想好事兒總要成雙,就在市場裏認真選購了兩盒。急沖沖地就包了一部計程車,登門拜望「準岳母」。
說「準」,還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呢。實際上他和阿圓雖然很談得來,時常約會,也還不過是正當交往的朋友關係罷了。
早聽說過她哥哥阿明和廠裏一個女同事,感情很好,正論及婚嫁呢。禮拜天嘛,一定約會去了。一進門只有阿圓接待。談了幾句話,她說要去「請」母親出來,讓他見見。客廳裏便剩下了他一個人「閒」坐著。
她母親可能馬上就會出來。他緊張地趕快整理了一下服裝又端正了一下坐姿,潤了潤乾燥的嘴唇。不自覺地向阿圓進去的門裏,不安地張望著。
他的心「突、突」地急遠跳動起來。忽然奇怪地想到「偷偷」跟人家女兒「好」了半年,到現在才來拜望想著人家,人家會不會怪罪他呢?想著,兩個膝蓋不知不覺「彈」起琴來了。哇塞!好窩囊哦!他心裏在暗笑著自己。可是,腳不聽話,也沒法子。他咳嗽一聲,想要「緩和」一下自己過度緊張的心情。這時候,門簾被掀開了,阿圓「扶」著她母親,慢慢走出來了。他趕緊站了起來,還不等阿圓介紹,就搶先叫著:
「伯母,您好。」
「坐!」
他覺得站著更「不自在」,卻不敢就座。嘴裏可沒忘記說:
「伯母,您先坐。」
阿圓的母親並沒有坐下,仍由阿圓依偎著,站在他面前,「端祥」著他。
「準」岳母在看「準」女婿呢,他是又緊張又難為情,不自覺地把頭低了下去。
他穿著藍色斜紋的,非常合身的西裝,紅色領帶,儀容也都整修過了。卻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兩隻褲管在「無風起浪」咧!
還是阿圓解了他的「危」。
「坐嘛!」她擺了個手勢。
阿圓的母親一直沒有坐下來,也沒有問他什麼話。
阿圓也沒有留他吃午飯。兩人坐著說了一些話,他便「意猶未盡」「依依不捨」地走了。
她的母親已經見過他了,對他印象如何呢?他急切想知道這個答案。但是,她母親從另一邊門出來,一句話也沒問他,就又從另一邊門進去了。莫非她母親不中意他?所以什麼都不問了?那他是不是就這樣「落選」,沒指望了?他忽然想起來,頭一次和阿圓在國校操場約會時,她曾經這樣告訴他:
「我們的交往,恐怕不一定會有結果的哦!」
「什麼原因呢?」他當時感到茫然不解。
「男女之間,往往因不瞭解而認識,到後來又因瞭解而分離。」
「什麼嘛?我聽不懂。」你是看多了名人語錄,對我賣弄一下?還是另外有什麼含意?」
「……。」她笑笑,沒說話。
「你是玩弄愛情的人嗎?」他笑著這樣問她。
「問題是我媽,以後,你會知道的。」她這樣說。
「神祕兮兮地,現在告訴我不好嗎?」
「我不知道要怎樣說。反正,以後你就知道。」
她既然這樣說,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如今,他真感覺到有些奇怪,但又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等二天,下了班之後,她又在「老地方」「老時間」和他見面了。他的第一句話就問:
「你媽怎麼說?她對我印象如何?還不錯?」
「還不錯咧!」她幾乎要笑出聲來,她說:「我媽什麼都沒說。她問我為什麼會交到像你這樣一個,又老又醜的男朋友?」
「哦,天!」他感覺啼笑皆非:「我真的又老又醜嗎?是嗎?」
他看著她。
「你還敢再追求我嗎?嗯?」她也在看著他。
他和她四目交投,然後,他們都忘情地大笑了起來。
他止住了笑。
「為什麼不敢,我還要繼續追、追、追、追到手為止。」
在「媽媽教室」裏上課的老少媽媽們都下課了。樓下幾間教室的燈光,陸續暗了下來。
他們雙雙坐在一棵老榕樹的盤根上。從樹葉的空隙望出去,遠遠地,皎潔的月亮正從烏雲堆裏,露出了可愛的圓臉。
「真沒想到你媽連一句話都沒問我,害我前天窮緊張了一夜。」他向她訴苦,想討回一些便宜,便順手將她摟緊了些。
她掙開了。
「我媽就是這種性情。你不知道,我媽也夠可憐的。」她告訴他。
「我父親很早去世。那時候,我才十歲。家裏三分田沒人種,就由伯父幫著耕。我媽含辛茹苦,養育我們兄妹倆。她打過草索,撿過竹殼,拉過桂竹,挑擔子賣過菜……實在吃過許多苦。」
他靜聽著。她又繼續說:「我國中畢了業之後,還幫著賣過柴。」
「燒火用的?」
「對。那時候,我們莊裏還沒有瓦斯,家家都燒木柴。我們到樹林子裏砍些枯枝老幹,鋸成一截一截,挑回來賣給人家。有時被山林管理所巡山的人發現,老遠就喊著要捉我們這群小女孩。我有一次逃跑時候,不小心腳被樹根絆了一跤,手掌剛好『拍』在一大堆新鮮的濕牛糞上,好臭哦!」
(未完待續)
喜氣洋洋/壬 癸
- 2008-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