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她笑得前仰後合地。彷彿這是她童年最值得回憶的一件趣事兒。
「你媽為了你們兄妹倆,一直沒有再嫁,脾氣會不會很壞?我見她一次,就感覺好像不很容易侍候?」
「她很愛護我們兄妹,尤其疼我,因為我是她的獨生女嘛。」
「你哥也是她獨子啊!」
「對。不過,我哥做錯事就會挨罵哦,前幾天我哥就被罵了一晚上,害我連續劇都不敢看。」
「為什麼挨罵?」
「我哥談到結婚的事,說兩個人都上班,將來結了婚,準備在工廠附近租房子住,這樣方便些,我媽就不高興。」
他覺得阿圓的家庭似乎特殊了一點。
「像現在土牛橋沖垮了以後,那座便橋連機車都沒法子通過,也實在不方便。」她說。
阿圓的家就住在土牛橋那頭的村莊裏,村頭村尾少說也有五、六百戶耕種人家,都全靠那座橋進出。有人說是年久失修,也有人說是因為附近有人大量採砂的關係。遇到了強颱暴雨,無情的洪水不是沖歪一座橋墩,就是沖走了半截橋樑。往年都是局部修復,村民們就靠著臨時搭的便橋,步行而過。洪水退定了時,有汽車的人倒還可以借砂石場的便道,涉過淺水過去,機車可就難了。出入不便,村民都頗以為苦。經一些專家勘定,在土牛橋不遠的上流頭,計畫興建一座新橋,施工已久就要趕造完成,還聽說將命名為豐年橋哩。
月亮又沒入雲層裏去了。榕樹下一時又暗了下來。
「是不是阿明想結了婚搬出去住,現在你又想嫁人了,你媽很火?」
「也不能這樣說啦,哥哥結婚,嫂子應該可以留在家裏陪媽媽。」
「是你哥和你媽意見還沒有溝通?」
「對啦。」
「你呢?你打算留在你媽身邊?還是要嫁出去?」
「我當然要嫁出去了,難道……。」說到這裏,阿圓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羞得低下了頭。
他不希望她太晚回家,免得她媽擔著心。便和她一齊牽了車走了。
他們到了橋頭就停下來,推著單車走過去。
「我會小心,我看得見,你回去吧。」她回頭對他說。
橋面大約斷去了有兩公尺寬,兩塊厚長的木板架在懸空的兩端。一個人牽著輕便的單車,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過去,令人聯想到馬戲團裏的走鋼索,真是險象環生,稍不留神,便要落入河裏。
「等一下。」他拉著她說:「我先把你單車牽過去,再回來拉你,這樣我才能安心回去。」
她過去了。他還要送她。但她仍像平常一樣:
「不會有事的,我走慣了,回去吧。」
……。
匆匆又過了三個月,阿明終於如願先訂了婚。
「是我哥答應將來結了婚,讓嫂子留在家裏不上班,我媽才答應的。」這是阿圓「偷偷」告訴他的「秘密」吧。
阿明不用再等多久,當然就要結婚了。接下來就該「輪」到阿圓了。阿圓是他夢寐以求,朝思暮想的對象,而他已經算是三十六歲的「老處男」了,阿圓不急,他可急得很呢。他心裏早亮著了「紅燈」。
「我還能等到幾時?」他想。
「隆仔,你和那個,那個沈小姐怎麼樣?」他父親晚上吃飽了沒事兒,老問他這件事兒。
「我看還是找阿嫂啊,再給你看幾個,說不定有你中意的喲!」阿水伯用火柴點燃了一根「新樂園」,看到電視畫面上的彩色不調和,走過去調整了一下。
「健康、勤勞最要緊,你歲數不少了,我等著抱孫子看卡通片呢!」
阿發嫂不是專業媒婆,為人熱心,人緣也好。好多年前,她曾經給兩個退伍阿兵哥,做成了兩次媒。她希望能再做成一個,那就心願已足了。
說起來,那是去年和前年年尾吧,她就給鄔隆做過兩次媒來的。鄔隆「相」了兩回親,兩次都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他條件低,眼光不高。但阿發嫂介紹的兩個小姐,他實在感覺到沒緣份。
阿發嫂頭一個介紹給他的是一位工廠女工。二十多歲,大眼睛,臉圓圓,細皮嫩肉地。他喜歡到感覺自己配不過她。相過親之後,兩家都沒有意見。問題出在女方要「速戰速決」。而他卻寫了一封長長的情書,要求先「交往」一段時間,讓彼此能多瞭解一些。他的用意是很好的,可惜小姐不但沒回信,而且在相親兩週後,便與南部某先生雙雙走向紅地毯的另一端了。
第二回阿發嫂介紹自己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給他,也是什麼紡織廠的女工。阿發嫂說,女孩是如何乖順,如何勤儉地自己都有儲蓄等等。阿發嫂親自帶他到女方家裏,並且「直接了當」地讓他帶那位小姐「出遊」,讓他們馬上進入「談情說愛」的狀況。他們在新竹動物園裏,走走停停,逛了好幾圈兒,「開誠佈公」地,深入瞭解彼此的家世、職業、興趣、嗜好,甚至將來的希望等等。小姐似乎對他很滿意,至少也沒嫌他什麼不好。但是,回來的時候,他在車裏小聲問她說:
「看你走路樣子,是不是那裏不舒服?」
小姐很老實,她毫不隱瞞。她告訴他:
「我腎結石,開刀沒多久。」
「開刀沒多久就想嫁人了?」他心裏這樣想著。回來之後,便再也沒有跟那位小姐連絡了。
沒多久,剛巧中元普渡,朋友帶他去吃「拜拜」。無意中認識了過來「敬酒」的阿圓,彼此一見好像就都有了好印象。那以後,在不同的場合又連續見了幾次面,一生二熟,兩人終於交往了起來。阿發嫂再找他,他都婉謝了。
天氣有些冷。坐在公園涼亭裏的他們,似乎並不感覺什麼。
「你媽知道你和我還在來往?」
「知道。」阿圓說:「前天晚上還問我 !」
「問什麼?」
她看了他一眼,說:「問我有沒有和你睡過覺。」
「你怎麼說?」鄔隆急切想知道答案。
她又看了他一下,搖搖頭說:「我只有搖頭來回答她。」
「咳!」他恨恨地,咬牙切齒地,忍不住嘆氣:「為什麼你不會點頭呢?你只要點一下頭,我們的事情不就解決了嗎?」
他搖著她的肩膀。忽然又感覺粗魯了些,趕快把自己手放下來。
「我知道。」她說:「我怕她會傷心。你知道,我一直是她心目中的乖女兒。」
「你顧慮這個那個,我們的事幾時才會有結果?」
她無語。他則跌入沉思中。
許久。他抬起頭來看看她說:
「我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自己解決?」
「對呀,你二十多歲的人了,又不是不懂。」
「嘖!不太好。」她感覺為難,進退維谷。
「『嘖』什麼?你是遇到我這個好人,若換了別人哪,早就先『上車』囉!」
「你不敢!你敢嗎?」
「為什麼不敢?」他笑了起來。然後他又很認真地對她說:「我是考慮到,萬一到時候新娘不是你,那時我只會心安理得,而不會心懷愧疚,對不起人家。」
「當然。」他又補充說:「我希望那位新娘百分之百是你。」
沉默了許久。最後,她終於說:「明天工廠停電,我帶你見我姑媽。姑媽的話我媽比較會接受,你請我姑媽幫忙。試試再說,好不好?」
他去見了姑媽。
「該當是你的人,終歸會是你的人。」她的姑媽很開明,也很同情他們。她說:「我答應為你們盡力說說看。」
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天天期待著喜訊,結果是沒有說成。
他又找到國中時候同班同學,後來當了縣議員的尤金,尤金受「選民」之託,答應他「全力以赴」,結果還是沒有說成。
阿圓的母親真固執,說什麼她就是不答應。她可是不曾對人說鄔隆又老又醜哦。她只是那句話:「我只有一個女兒,她還太小!」
「她準備把阿圓留在身邊,養到變成老阿婆嗎?」
「我的條件真的太差?」
「要排場,要聘金,要我賣田賣地都可以。什麼理由這樣反對我和阿圓的結合?」他在心理失望地吶喊著。
「如果你不是存心玩弄愛情。」他向阿圓攤牌:「那麼,我們的事,由我們自己處理,看你同意不同意?」
阿圓從一開始就不會有玩弄感情的想法,她是認真的。她認識他一年,知道他是一個上進、純情的男子。他忠厚、穩重,做人處事都很可靠。
阿圓終於下定了決心。這是她的終身大事,母親不支持她,她只有支持自己所信任的鄔隆。她終於答應了他的求婚。並且同意了,由他,不,這時候應該說是由他們所決定的方式,來處理他們之間的事。
他們挑了黃道吉日,簡單而隆重地,在地方法院公證處,完成了他們結婚的手續。也開始了屬於他們倆的新生活。
他們愉快地渡過了新婚蜜月。(待續)
喜氣洋洋/壬 癸
- 2008-0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