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的旅遊/乃 欣

  • 2008-01-20
 小火車
 上阿里山,多少年來神往已久,然而,一年年,在兒歌:「一二三,到臺灣,臺灣有個阿里山……」的歌謠聲中,韶光如電逝,子女全成長。而旅遊的縈夢依舊,煩雜的俗務依舊。
 這趟,虧得好友的邀請慫恿,終於坐上特快車,矯若游龍,穿入綠野叢林,爬進萬丈高山,實現了晚來的旅遊夢。
 小火車駛入山區,經過隧道,跨過橋樑,竟像走錯了軌轍,進進又退退,一會兒看到天高雲低,丘壑幽邃,一會兒又倒退若干里,進入連 不絕的杉木林。原來,它的前後共有兩個火車頭,為了地形限制,在「之」字形軌道轉折換軌,迂迴前進。早年在深山叢林,無路可通之處,開洞架橋,闢路鋪軌,工程的艱巨可想而知。
 據說多少年前,上山車程還需十小時半,後來減縮為七小時,如今特快車行駛後,僅三小時又四十分,能享受這份便利,正如從前剛來臺時,燒的是打氣的煤油爐和木炭火,後來進入液體瓦斯時代,再進而享受天然液氣化的便利一樣。
 生活水準的蓬勃進步,推廣了人們的活動領域,也拉近了生存環境的空間,使人類不斷邁向快速創新的境地。說不定,不出數年,到阿里山,和到梨山、蘭嶼一樣,有民航機可通達,那麼就更迅捷便利了。
 車廂裡,多的是豪情逸興的年輕人,難得三天假期,大家從學校,從社會的各個角落,湧上這輛鮮紅色的森林小火車,個個喜形於色。有的指向半山雲海:「那邊的山峰,變成海裡的島嶼了!」有的指向彎道緩緩爬升的車尾:「我們的小火車,像條爬走的長蟲。」一會兒瞥見凌空怪樹,生在懸崖絕壁,在車窗外匆匆掠過,又禁不住喊道:
 「看哪,那老樹……」。他們雖然全是有票無座,但歡欣雀躍,笑語滿車廂。
 沿途,滿山遍野全是參天的紅檜和柳杉,蓊蓊鬱鬱,昂然矗立。杉和檜都屬常綠木本,木材名貴,是建築和製器的珍品,外皮雖粗拙難看,但貌不驚人而實質華美,要不然,早年盤據的日本人,為什麼要將紅檜千方百計,移植自己的國度呢?
 山上多的又是綠竹叢篁,千竿萬竿,將密密叢叢,成團成縷的葉簇,在窗外編織了一條綠簾。而岸然壁立的檜木林,則像千根萬根的長柱,在車外密布重疊,宛若行走在石柱如林的廊廡。
 我們的小火車,就在綠一片、雲一片、峰一片、柱一片的畫軸中,峰迴路轉,爬上群山萬壑,朝向阿里山進發。
 神木
 還未到達終站,神木先已出現在眼前。
 三分鐘的停車時間,大家紛紛跳出車廂,不約而同,翹首仰望。多蒼老、多巍峨、多崢嶸的古樹啊。歲月折服不了它,因為,它已與歲月搏鬥了三千年。風雨剝蝕不了它,因為,它已與風霜抗拒了三千年。它亙古獨存,傲然 立,默默守護這片豐饒的山林。
 看來,它的確十分蒼老。龐大的樹身,臃睡不堪,樹皮隆起粗斑疙瘩,樹層裂出乾皺粗筋,祇剩擎天樹巔一簇稀疏綠葉。祇因為,它已穿過悠長的日月,看盡多變的歷史。從洪荒遠古,從莽野滄海,直到邁進今天這個嶄新世界。其間,它看過荷蘭人竊踞作亂,它看過鄭成功抗清復臺,它見過義勇軍奮起抗敵,它見過革命志士風起雲湧。它又經歷地動天搖的狂飆,身受山崩地裂的震撼,眼見過火勢燎原的山林大火。天災人禍,世事嬗變,教它如何不蒼老?
 而三千歲的古木呵,它一直屹立不仆,聳立在重巒疊嶂,仰視著藍天白雲,千秋萬世,接受著人們的歌頌、禮讚、徘徊、仰望!
 山上
 上山第一眼,就愛上了岩邊鮮妍的小花,粉紅晶黃,鮮紅淺紫,花不知名,但繁密繽紛,搖曳生姿,無論正看橫看,近看遠看,都有一份纍纍盛開,映眼生輝的美感。
 我們未曾趕上櫻花開放,也未候到梅花如錦,然而,這許多不知名的琪花瑤草,比起梅林櫻花,又是一番風光。
 山中有個姊妹潭,潭水深碧,綠油油的一如四周青濛濛的山色。潭邊老樹峭拔,一株禿了的巨根上,聳立著三棵檜木,另一巨樁,則矗立四棵檜木。它們生於同一個母根,因此取名為「三兄弟」「四姊妹」。那同根同生,並肩矗立的情態,正如三個同胞兄弟,四個骨肉手足,仰賴母親的慈暉,在人海裡擊壯奮鬥,昂姿卓立。
 隨處又可見到,一團團碩大無比,稀奇古怪的樹樁,受了風雨的侵蝕,雕琢成逼真的形象,有的幻成龍鳳,有的盤成同心。有棵二代木,大樹上又長出小樹,另一棵三代木,則是在巨大的樹樁上,長出鬍鬚滿結的老樹,老樹巔又長出綠樹,彷彿老、壯、幼三代延續不息,這樣的佈局,使我們不得不驚訝造物者創生的奇妙。
 森林市場
 重重疊疊的山中,雲霧從對山游到這山,拾級而登的山道,有點潤濕膩滑。正因為山裡多雲氣霧點,老檜木和柳杉木,樹皮上都長著細碎的青苔,又鬆又軟,一球球垂掛,像一團團蓬鬆的絲絨。
 博物館內,藏品豐富,使人探悉森林的奧秘,虫獸的生活形態。它是整座原始林的經緯脈絡,是整座大山知識寶藏。
 位於海拔二千九百餘公尺的慈雲寺,有尊千年古佛,有座百年老鐘,每當暮靄拂曉,僧尼敲鐘一百零八響,梵唄鐘聲,在群山間迴盪不絕。
 山上有座搭起篷帳的特產市場,皮毛和麻織衣衫各色紛陳,土產和飾物琳瑯滿目。每逢假日,遊客如雲,趨之若騖,都要選購一些帶下山去送人。照顧生意的,多是垂髫山姑,能言善道,形成一個氣息特殊的森林市場。
 俗話說,靠海吃海,靠山吃山。那掛著的無數條松鼠和狸皮,那許多待價的幽蘭,不都是獵自山野,採自深山的山產嗎?
 跨出篷帳,又是雲霧繚繞,暗沉沉的山陰道。一排排羅列的攤位,又換成一排排羅列的青林。沿路有楓樹槭樹,紅艷艷像著了一團火。
 踩著一山雲絮返回賓館,夜月照林,晚風清冽,明天該是一個好天氣。
 孩兒席
 當晚我們在餐廳進餐,偌大的餐廳燈光燦爛,菜香撲鼻,落地長窗,雖然看不清外面山色,然而,燈影反映,宛若彩燈浮掛。
 一回頭,大圓桌圍坐著十多個孩子,最大不過十來歲,最小約五、六歲。擺著滿桌熱騰騰的佳餚,孩子們紛紛下箸挾菜,吃得十分熱鬧有趣。
 這桌清一色的孩兒席,不像是旅遊團的,沒有大人陪伴,怎麼可能呢?自費來宴飲也絕不可能,他們一個個眼睛大大的,臉頰紅紅的,膚色略黑,全是結實健康的小孩。
 「這些都是山裡的孩子。」一位在山地工作的外地人,非常肯定地對我們這樣說。
 果然不錯,打聽之下,他們果真全是林場工作站眷屬的孩子,這桌佳餚,是餐廳大師傅特地請孩子們吃的。想必這位廚師不但心腸好,而且十分喜歡孩子,要不然,在炊事忙碌之餘,那還肯費心張羅,來為別人的孩子調食弄湯呢?
 我們吃到山珍餚———雲筍,它祇有小拇指般長,極細極嫩的山筍,因為出產少,因此視為珍品,除了做少數罐頭外銷,很少機緣能吃到。正因為它浸浴山裡的靈氣,以及山間的晨露暮霜,所以,味道特別鮮美。
 回顧一桌健康紅潤的孩兒席,他們自小生活在山裡,嫩小的靈秀,同樣孕育了生命,因此一個個生得健壯紅潤,一看就不像掛近視眼,背大書包,東歪西倒在公車裡趕路,慌張匆忙在斑馬線行走的都市孩子。
 望著燈影浮窗,人影歡快的畫面,不禁輕輕的祝福:美善的孩子們,願你們在這世外桃源,儘情享受你們歡樂的童年!
 六點三十三分
 六點三十三分,在都市裡,有人在放鳥、有人在溜狗、有人在晨操、至有人還在夢鄉,誰都不會留意這個時刻有何重要。然而,在觀日樓眺望玉山主峰,等待日出奇景的大群遊客,人人屏息凝視,靜待美景出現。
 瞭望台有擺望遠鏡,架長鏡頭照相機的,都在準備觀望珍貴鏡頭。由於四季晝夜不同,日出時刻也有異動。在那天,六點三十三分是日出準確時間。此刻,山風淨潔新鮮,人人感到神清氣爽,早先擁起的霞光由深而淺,好戲即將登場。
 每個人的眼睛眨都不眨,身體也不敢移動,全神貫注,凝視峰巔日出方位,不願緒過千載難逢的機緣。
 錶針指六點三十三分,然而,萬里長空,霞意杳然,山峰凹凸處並沒跳出一輪紅日,峰頂褶疊處也沒射出萬道金光。有人悄然退出。然而,數百遊客仍露出殷切期盼的神情,緊握這希望的一刻,凝睇、再凝睇,企望、再企望,希望時光靜止,秒針不移。
 冬季看日出,畢竟較為不易。有位每年十月回國的老華僑,去了八次都不湊巧,老先生聲言明年還要千里而來,要在第九次趕上日出,由此可想,秋冬的日出緣慳一面。
 倚欄俯視,萬丈深淵的青青谷底積滿白雲,雖不是風景照上那樣的成團成卷,如波如濤,但白茫茫,銀晃晃,像乳汁,又像覆雪,像煙,又像霧。靜靜的,幻成一個雲河迷漫的寂靜境界。
 雲霧應在天上有,此刻怎麼反在我們的腳前呢?呵,原來我們是在大山高嶺,與四千公尺高的玉山迎面而立。山風陣陣,高處不勝寒,此情此景,人間有幾回看?
 阿里山景物窮極變化,絲毫沒有人工的雕琢,無論是雲海、煙嵐、古木,無不縹渺脫俗,景象奇偉。偷得浮生三日閑,償酬晚來的旅遊夢,已覺心滿意足,長憶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