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直到今天,馬祖的旅遊動線,是由南竿乘快艇到東莒島,參觀「燈塔」與明朝萬曆年間,官兵捉拿倭寇表彰功績的「大埔石刻」,以及離島漁民生態。回程時,快艇會暫靠西莒島青蕃碼頭卸貨,及接搭前往南竿的少數島民,到馬祖一遊的觀光客就這樣地過門而不入。
當海盜盤據白犬時,殺戮是難免的。據說由外頭捉拿回來的人犯,包括內地的兇惡官兵、走私奸商、倭寇、其他的海盜等,處死之後就埋在這片沙坡上。而且都是用木板輕殮淺埋,更甭奢想有什麼墓碑了,到處散布著風蝕的棺片及殘肢碎骨。
較恐怖的,有數堆人骨,骷髏頭、肋骨、肢骨--------,堆成形狀像大陸西北的「敖包」,可能是有人清檢沙坡上的骨頭,堆放後又未妥善處理所致。
據一位司令部的衛士告訴我,沙波邊上原來有個崗哨,由兩位士兵負責警戒,有天夜裡突然有人敲門,哨兵問:「那一個?-----幹什麼?」外面答道:「要借一下手電筒,」「借手電筒幹什麼?」「要找頭。」這事發生後,哨所也跟著撤了。
縱使那衛士是嚇唬我的,但也坐實了沙坡的陰森恐怖。
我們這批不知怕的野孩子,喜歡這片沙坡應有兩個理由。一是可做滑沙遊戲,往下坡衝跑幾步後一屁股坐下來,拿屁股當溜板,滑個十幾公尺也樂呵;另一個原因就是到處長滿了西瓜藤子,眼尖點就會在藤葉下發現許多西瓜,管它生熟,有的吃就高興。
那片沙坡,有玩又有吃,怎麼會忘得了?
打更與馬桶
看官,您這輩子親眼見過或親耳聽過更夫打更嗎?表演或戲劇中的不算哦!
「棗棗」(福州音)在白犬島是大大的有名,人們都這麼稱呼他,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真名實姓,個子矮胖矮胖,總理個大光頭,誰都認識他,因為他是島上唯一的更夫。
「棗棗」什麼時候開始擔任更夫不得而知,好像天生他就是島上打更人,他使的傢伙是一個鑼加上一隻棒槌,每到入夜就是他的工作時間,「匡!匡!匡!」記憶中一更打一下、二更打兩下,以此類推一直打到五更,五更過後天也就跟著亮了。
天亮了,「棗棗」可以休息了,但卻是他妻子「棗嫂」工作的開始,倒馬桶。
當時島上居家還沒有衛生設備,吐痰用痰盂,大小方便就要靠馬桶。馬桶全是木製的,將略帶弧形的木片合圍起來,外頭用繩索或鐵絲捆緊,外表大多漆上紅色或褐色,木片上沿特別厚,邊邊都磨得圓圓的,這樣坐起來才舒服,然後還有個蓋子,要用時才打開。一般都放在樓梯下方或床舖後邊,用布簾遮著。
微曦時分,家家戶戶會將馬桶置於自家門口,「棗嫂」就會來收,將裡面的穢物倒掉並用水刷洗乾淨,再挨家挨戶放回去。「棗棗」打更有沒有待遇我們不知道,但「棗嫂」倒馬桶是各家按月給錢的,給多少可說不定,要看各家的意思。
說到這,算算「棗棗」與「棗嫂」的作息時間,不是沒夫妻生活了嗎?說也奇怪,他們連生了四、五個孩子,好像都是女兒。還真怪可憐的,在民國四十年「棗棗」就死了。
「棗棗」一家子就住在我家旁邊,與隔壁棟房子之間約有一點五米寬的間隙中,用木板鐵皮釘起來的陋屋。因有幾天沒聽到打更的鑼聲,後來聽說「棗棗」病了,沒想到突然間又死了。
當他的遺體被置於門板上抬出來時,身上並無覆蓋任何被毯,經過門口時,可能空間太窄或抬的人不小心,「碰」的一聲,「棗棗」的頭狠狠地撞在門柱上。天哪!「棗棗」怎麼這麼命苦,連往生之後還要猛碰個頭,真是可憐了一輩子。撇下「棗嫂」跟幾個年幼的孩子,爾後生活是怎麼過的?沒有人再去搭理。
白犬島的那片沙坡,又添一個亡魂,是「棗棗」的歸宿。
小兵拜山
京劇裡有一齣戲叫「天霸拜山」,我這有「小兵拜山」。
在青蕃與澳仔之間的山頭,是東海部隊司令部「海屋」,在島上是比較新式的洋灰(水泥)建築,不但司令、副司令等領導住在上面,而且還住了許多位美國人。那批美國顧問的頭頭叫「蒙哥馬利」,原來是美國中央情報局以「西方公司」名義派員駐島,其任務無外乎蒐集軍情及提供武器,以助我東海部隊堅守馬祖列島,足見馬祖能遏阻共軍跨越台灣海峽,也關係到美國的切身利益,與金門一南一北形成犄角。經國先生曾說:「金門與馬祖,平時是我們的兩個眼睛,戰時就是兩個拳頭。」難怪美國人如影隨形。
「海屋」是個很特殊的地方,別說一般百姓近不得,就連無公事任務的軍人也不得進入。司令部後方有個小型戲院,以現在的標準來看,就是個設有沙發坐椅的簡報室吧。是屬「西方公司」人員休閒活動用的。
「今晚海屋有電影,你去不去?」父親問我。
於是由衛士牽著手,跟著父親上「海屋」。
進了大廳,真把我嚇呆了,整個大廳圍著十幾張籐製沙發椅,上面坐著好多外國人,每個都像巨人似地,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與洋人接觸。說也奇怪,當我出現在大廳時,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尤其那七八位高鼻子美國人,盯著我還交頭接耳著,盤算著怎麼會有六、七歲的小兵?
原來當天父親為了帶我上「海屋」,特別讓我穿軍裝、戴軍帽,腰間繫上寬皮帶,綁腿從腳踝打到膝蓋,踩著一雙會發亮的黑皮鞋,就差沒佩把槍了。在大人的眼光裡,應該說是「很可愛」吧。有位父輩的軍官王仁貴,牽著我走出場,從最右邊開始,一個個握手過去,每個大人坐著都還比我高,尤其美國人的手掌好大好大。
握完一圈手之後還有賞呢!王仁貴叔叔給了我一把筆身呈三角形的原子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原子筆。王叔叔當時是東海部隊第三支隊長,在閩東沿海出生入死,民國四十二年部隊整編前即因肝癌過世,年紀不過才四十三歲。
當晚的電影是彩色的「戲王之王」,除了老虎、獅子和大象外,我什麼也記不得。
夜襲
「快起來,共匪打過來了!」當我從夢中被叫醒,牆上的鐘剛敲畢十一下,全家人都穿好衣服,有的大人們根本還沒睡呢!突然間熄掉所有的燈火,參謀官與衛士們都端著槍,倚在門口、窗邊,完全進入作戰狀態。
司令部來電話,父親接完話後,領著兩個衛士匆匆上「海屋」去。
安靜了好一陣子,有位參謀輕輕地開了門,走到門口觀看,又回頭告訴屋內的人「大家不要說話,海上有燈光,有艘船慢慢地靠近本島。」我非常興奮地跑上二樓,從窗外往海上觀望,果然有盞燈亮著,連船影都看得到,比漁船大多了,又不像軍艦,倒像我們的「海英號」(有如現在離島的交通船,海英號在一次颱風裡,硬生生地被海浪擊碎在海邊),從正前方偏右緩緩駛著。
當夜一點月光都沒有,是不是它迷了路?誤以為白犬島是它的家?
約過了一個鐘頭,電話響了,傳來警報解除的消息,大家好好鬆一口氣。不久父親回來說:「一艘對岸迷路的船,現在走遠了。」當時沒有什麼雷達等任何偵測器,全憑哨兵兩個眼睛。(待續)
東海波濤2 一支被CIA運用過的影子部隊 新鮮的往事/何小松
- 2008-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