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來看海/石隱

  • 2008-02-01
 我曾經是山巒裏出生長大的孩子,自然自小就對海有著那一片憧憬、羡慕之情。在我那出生地山巒起伏的地方,不說別的,說句你別見笑的話,海!倒底是啥樣子,啥名堂?我和我一班年齡大的孩子,誰也不知道。而知道的,只是從書本上,得來那點淺淺的知識,淺薄粗陋得很。只是以為海有它無垠寬闊面,它藍得很深,那海底上面,全是汪洋茫茫一片,它的海聲———那不歇不停的海濤聲音,如雷鳴、如洪鐘在敲在響;它澎湃漲落其聲,有如人身肺腑在為自己生命而呼吸著。
 海,海裏是蘊藏許多許多有生物和海生植物的:有大有小,有各種奇形怪狀的魚蝦和貝殼類,而海豬、海象、海狗、海鯨……那些生態在海裏必有它們生生不息理由的,只是我們未加留意,未能得見罷了,一切只憑空思想,或者全由書本圖片中去揣摩,去集散那想像中的構圖。要真實能體味出它的真情生活面,那就得在長大以後,到四方去雲遊,親身去旅見了。
 那時,海的確在誘惑著我。
 那時,我就期盼有一天我會到海邊,甚至在海上生活一段時間,看我能知道和瞭解多少海的秘密。
 那時,海那嚮往的誘惑,老在我心裏盤旋著思念。
 而後,我成青年的時間那個季候,我總算離家背井,我是來看海的,我是來體會海的氣息。
 我來靠近了海邊,進住了這海的島上。
 在四方繞海的島國上,島,簡直是海中漂盪而永不沉沒的船!船上弦歌揚起,歡聲雷動,五彩繽紛,……好一座仙樂之境,島上沒有苦旱和荒漠,也沒有趕大群牛羊的牧鞭,……一切春暖花開,四季是一片春景;島上人處處把血汗灑在土地,給我看到的是南北交通暢達,沿路上稻穗和甘蔗、菠蘿、香蕉,全在隨風輕撫中,打它們高興的口哨。而四野聳立煙囪像是被唱名舉起手,那樣排排列列站著,工廠裏邊一直在為外來那堆在案桌上的訂單,日夜發悍,早晨才看得見車車貨物出門,也看得見批批原料入門,它們來去往來也全是靠港灣停頓著大輪船,經海輸向彼方和來自這方。有時,飛機在天空抑影而過,那是機身吐納了一群群旅客之後。
 不看到過海,不住到海島上來,你神馳空想它那片景、它那片情,你是沒理由知道它的詳情的!我知,因為我已來看海了。嗨!你來看海嗎?
 海!海,它的確侈樂在我們心曠中,有那麼一種博然坦浩的富足感,每一看到海,想及海,那麼什麼狹窄觀念都不存在了。你想到、你看到,不僅是那水平線外那一片白茫霧廉,而遙遙那天海渾然成一體的潔色,仍白茫之後層,還是塗來你要尋找那片光燦之景,那景,在你注目期待之下,將會不停步、不停步的,浮現於你耀眼之中,給你匹匹而灼熱的真實,正屬於你所需要的。
 海!海的內心必然很深很沉,那自然內裏邊包羅萬象歷古千秋,那萬象千秋奧秘,深而不易見底,那好譬如你我內心,赤隱藏著未發出光芒的思想底蘊一樣,我們正發著火焰的熱情,我們屬於發光發熱的那顆年輕的心,許多心思都是千縷百縷的感覺在,且時時在期響投入這個大時代的熔爐,去配合它高漲的火苗,照耀這一個年代。
 海裏有各種各樣的生物和植物,每一樣都有它為生存而生存的道理,事事物物相生相息,循循環環,那是生命必須出現的生態,缺一不可。而在生命誕生和滅熄之間,有其在地殼凹凸不平上存在的價值,它亦在顯示出它們各種各樣的顏色和動態:動態來自它們的形狀,也許那動態發之於自己,或許來自另者,但在本身形體上,它可以吸收,亦可以轉換求之適應,它原有感或不予感受的感覺,那要看它需要什麼,還不需要什麼而定。我們生活於人海茫茫中,何不亦如是觀呢!
 海,海總是匹匹歌來,歌去。
 海,海本身是有鹽味性的氣息的。
 海,海本身自己是知道它會歌唱的,會嘯鬧一陣的。
 海,海的歌是由來於地殼的運轉,那才會掀起聲音,於地心磁力一收一放之間,產生那一股盪盪的風,有風就等於是那海之發嘯,海的潮漲潮汐,浪尖很高,亦有平息的時刻。
 海提高嗓子拉大喉嚨放歌的時候,你必想到,它那歌烙在我們心田之上,會激起心裏原有的雄心大志。
 聽慣了海聲,比初聽到時,就不覺那兇悍聲有什麼可怕了。聽久了,尤其是在海聲常時入雷灌耳之時,也不覺得那海聲能驚怯自己什麼了,自己也不覺得它傷著自己什麼皮毛,多留心當它算是一回事的時候,你總會如此想的。有些人,甚至駕駛著船,到海身上去游划,在海聲中去觀日出日落。船在大海中,海一面發出有規律的韻聲,一面以它巨大的手,托住船,一升一降,好似船亦乎在隨著海呼吸的韻律而一起一落,半點力氣都不必省耗。
 當夜來的當夜,海還是有歌的。
 常年累月,日日海也在歌的。
 海,海永遠是位會歌的歌者;海,永遠在複誦它那單純而明朗的調子,偶爾只是音量粗細不一。但偶時是有些例外的,那是在天空氣流驟變加速的時候,那時,海,可受不了那一巨變的壓力———那一股子旋流,它才潑辣的更發出它的怒吼,它橫身上下才發毛起來,像一頭瘋狂的獅子,它整個身子都在發勁發彈,那時,海,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盲目的對岸拍打它的掌聲,才傾吐它一肚子的苦水,也連累到海上的船艘覆沒……但是那不太緊要,船可以事先聞風先躲到避風港裏,任何岸邊的家園,先有它們防颱免遭海水倒灌的準備,一年四季中難得有那樣的幾次險,生活中司空見慣了也未必當真,怕什麼來著!人類,原就有那麼一點臨變不驚,臨亂不紊的本性,誰驚動過誰?誰怕過誰?再長的敵人,在掌心中只不過是一粒灰,半點斤兩也秤不出,不值得一顧。
 海,在海上行走,可以不必勞動兩腿了,只坐船,由船代步,那麼要到任何地方,任何港岸,抵達任何嚮往之地,任何國家任何國門。它不像山,爬山,爬一座山,又是一座山,非得使你腳板兒帶勁一步一步,走那艱難之一步不可,爬山是要受到日曬雨淋的,萬一涉上陡坡嶙岩,萬一徑中藏有毒蛇小蟲,你必須小心謹慎躲避那些驚險。萬一逢到前不攀店,後不搭村,那你非得又吃力的拉大腳程;要不然又是飢腸轆轆,餐風飲露,棲宿荒郊野外,林風如壁,星月如帳,草枝如床,整夜受冷風露雨鞭打的命。海,在海上旅遊就沒這些活受罪,坐船在海上,以船為家,船以海而棲,你可別顧忌船預先來替你準備食物,你可放心,在旅遊時刻,船的心臟不會停止跳動。
 海上是有海鷗可見的,海鷗臨來視眼中,抑那一飛,多種感覺會浮現它們的姿態,那姿態攝於你任何鏡頭角度,都是美好的景像,一張張傑作陳印在你的腦海裏。如果你奮興而起,舉起鳴槍,放出幾下槍聲,老天!那可要憑靠一點熟練技術,有好準確的槍法,如不然,不但海鷗未打落,而且那小蹦叫的槍聲,在海奏大鳴曲的旋律中,半點不成為驚嘆的音符,海聲太大,一下子確吞沒你那槍音。
 海,和山相比各有其情趣的海。
 海,有柔順的一面,也有狂肆野性激發的一面。巨風掀浪的那一面,不足我們所取,因為它搖動我們的船易於傾斜。而柔順的那一面是,離岸在港灣裏,船會受到,水如柔情如絲如輕弦,那樣陣陣托起的———我就受用這柔和的這一面,於是,小舟小船,可以放心大膽不顧忌什麼的,輕搖雙漿緩緩的划,次次的取著心裏想著的樂趣,樂趣在時常而有而來,那是一股股馨沁之領語,只要你略為閉上眼睛一想,就知它早已移步來在你心裏,有如百花開露在你心園裏那樣美。尤其是有月有星,天空一遍藍藍的晚色,捕魚人一葉輕舟,順岸堤撈魚蝦的那一刻,漁家頭頂上那小頭燈,光炬在每處彎道中,每一草叢中,晃過來,晃過去,而後又放下小網,夜夜都是如此的。
 我多麼想起那些捕小魚、小蝦的夜晚,詩情畫意的夜晚,嚮往這居住在海邊漁家的夜晚。
 可是,現在我已不是那出海的人,今我只是屬於岸邊碉堡守衛的人。我在維護腹地之內,每一條路每一個村民,保護他們正在甜睡於夢中的安寧,我是代替他們睜眼醒著;守著海,守著夜,守著他們的夢不被打破。我把耳朵的聽覺伸入海的歌聲中,從海的歌聲中尋偷偷上岸的異物,我的槍上好子彈,全為了要對異物放它一槍,如果它不同意他不法的理由。執槍守夜,守碉堡,守衛這個岸,守著這個島,這是我的職責,也是我和我眾多伙伴們的職責,不管在本島、外島,一樣我們總是在鐵絲網架在岸沿之內,那堅固的碉堡為固定點,而繞著那固定點,端著槍,巡守,那怕海仍是照常歌它的歌,海上,佈滿各景各式的威脅或誘惑,那在我們寧靜的心中,起不了半點作用,我們寧靜的心湖,已是通鎖過刀山火海,曾經經過沸熱而後冷卻才有如此執著的,也不是初出烘爐的毛鐵,何懼風雲的轉變,何羨你啥幻景,你何能擾亂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