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去的雲/壬 癸

  • 2008-02-04
 送走了韓全,我一個人慢慢的沿著中山路走了回來。一班公車剛從身旁掠過,是不想搭也來不及搭了。今晚,我要好好的想一想,跟韓全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忙碌的沒時間去想。
 記得第一次和韓全單獨在一起,也已是四年多了。那時我們共同替學校主編一個刊物,彼此間雖因刊物的關係常在一起,然而很少交談,也不挺熟,只知道他是建築系的,圖畫的不錯,刊物的美工設計,便是由他一人包辦的。
 有一期的刊物,在忙完編審、打字、校對、剪貼後,就只剩下插圖的美工工作,一些編輯人員都走光了,只剩下韓全、總編輯和我三個人。其實,對於編刊物,我是一竅不通的,只因總編輯是我們班上的,他看我平時對塗寫還算有興趣,要我去幫忙,為了多學點東西,也就樂以參與這工作。那一天,其它人都走了以後,不久,總編輯也說有事得先回去,要我不忙的話,就留下來陪韓全,我點了點頭說好。
 一等到總編輯走後,一間原本熱熱鬧鬧的編輯室,就只剩下我跟韓全二個人。起初,我東摸摸,西扣扣,倒沒覺得怎樣,過了一會兒功夫,也沒什麼可做了,竟有種不知所適的感覺。看著韓全專心的在繪圖設計,我開始後悔答應總編輯留下來,想走又不太好意思,真是難過。這時,韓全或許查覺到我的不安,抬起頭來說:「如果有事的話,妳可先走沒關係。」經他這樣一說,我反而不好意思了,連忙回答說:「也沒有什麼事,我等下再走好了。」
 講完這句話後,他並沒有再答腔,我心裡嘀咕著,韓全這個人怎麼這樣的沒有幽默感,也不會找話題聊聊,這樣多沉悶,再說跟我雖不算很熟,一起編刊物也有二、三期了,也不能說是陌生。不知他跟別人是否也這樣,改天去問問總編輯。
 再別過頭去,但見他還是一副專心的樣子,一筆一筆的在紙上畫著,專心的好像天塌下來也跟他沒關係似的;眉毛濃黑的有點懾人,看起來讓人覺得這個人很自負,有種深不可測的壓迫感。從側面看去,他那凝思的神態,似是很執著,可是卻也有點鬱悒的茫然,這茫然在以後的越高戰事,一群群無助的孤兒的圖片上,我又看到了。想著,想著,忽然韓全喊了我一聲:「林品芳,幫我把版面的鉛筆線條擦一擦。」遞給我一塊擦子,韓全接著說:「剩下這一個插圖,畫完就大功告成了。」這時,我才特別的湊過去看他畫畫。看他拿起筆來刷刷的畫得很快,線條既分明,結構又好看,真不愧是學建築的,我不由的隨口讚美兩句,韓全抬起頭對我望了下,也沒說什麼,便埋首工作了。真是的,自討沒趣,我心裡咒罵著,也不知是罵韓全或是自己。
 清理好版面,韓全插圖也畫好了。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去的當兒,韓全冷冷的說:「我送妳回去。」聽了,我倒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嘴裡說了聲不用了,細的連自己都聽不太清楚,然而我還是跟著韓全踏出編輯室,往公車站牌走去。
 上了公車,記得只是說些刊物及學校的事情,也就沒再說什麼。下車以後,到我家還有一段路,韓全堅持還要送我,我也不反對,只是覺得奇怪,韓全為什麼突然想到要送我呢?如果換成另外的男孩子,那當然是沒有什麼好奇怪,可是韓全他……回去後,我想這問題想了一晚上。一直到現在,我還想不通這問題,或許這便是所謂的緣份吧!
 那份刊物,自從總編輯易人,我就沒有再去了,聽說韓全還在那兒搞美工。這以後,除了偶爾在校園碰到韓全,跟他打一下招呼外,幾乎很少遇到他。沒有看到,起初心頭還有點掛記,久了,也就淡忘了。
 和韓全熟起來,已是大三時候。那時系上開了一門美學的課,外系選修以及旁聽的同學很多。由於教授不點名,再加以課排在星期六下午一二堂,我們這群本科系的懶鬼也就很少去上課了。
 有一次,不知是閒得無聊,或是合該有事,心血來潮的跑去上這兩堂課。到了教室門口,上課鈴已響,匆匆的隨便找個位置就坐下,用手掠了掠額上的頭髮,從包包裡拿起課本,放在桌上準備聽課。忽然,從耳際響起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妳很少來上課!」我心頭一震,轉過頭去看了下,是韓全。一看是韓全,實在窘的要命,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狠狠的咒起自己來了,真是天殺的來上這堂課,來了別的位置不去坐,又偏偏坐在他旁邊。韓全接著說:「上課三四個禮拜了,我都沒碰到妳,還以為妳沒修這門課呢?」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當兒,好在教授來了才解了這尷尬場面。
 兩堂課下來,也不知教授在講些什麼,我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巴不得趕快下課。斜著眼偷瞄了一下韓全,還是那個熟悉的神情,又在心田裡搖撼了一陣。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鈴響,匆忙的收起課本,向韓全說聲我先走了,就往外急走,踏出校門,隱隱的好像聽到韓全在叫我,不願理他,所以假裝沒聽見,腳步又加快了不少。突然,不知那來的冒失鬼,慌忙的從身邊擦過,把我的包包打落了,也不停下來看看,丟下了句對不起,連頭也沒回就走了。彎下腰撿起了包包,我狠狠的罵了一句,真是倒楣。這時,韓全已站在我旁邊,氣正在頭上,一看到他,我的無名火就起了。「有什麼事!」韓全大概被我的語氣楞住,竟答不出話來。「沒事的話,我要走了。」也不等韓全回話,說完我就走了。韓全反應如何我不知道,直覺裡,我感覺到韓全那雙眼睛,還楞在那兒看著我。
 回家後,躺在床上,有氣沒氣的生悶氣,過了些會,想想今天怎麼搞的吃錯藥,人家韓全也沒對自己怎樣,我實在有點過分。想起他莫明其妙的想呆了,真有點可憐,但是事情還不是全由他惹起的!我為自己找了個理由來掩飾。
 第二天,上完最後一堂系老闆的文學史,剛走出教室,便看到韓全站在走廊。他來幹什麼?我心裡想著:「該不會因昨天的事吧!」想到昨天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所以打算裝做沒看到的走過。沒料到韓全眼力還蠻好的,走不了兩步,就聽到韓全在喊我的名字,我只好打住腳步,硬起頭皮,像是做錯事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問:「有什麼事情?」韓全翻開他手中的書,拿出一個信封說:「這是妳的!」我一看,便想到是昨天報社退回來的一篇小說,怎麼跑到韓全那裏?從韓全手中接回信封,囁囁的說了聲謝謝,正想問的當兒,韓全說:「昨天上完課,妳走了後,我在妳的桌下撿到的,追出去想還給妳,又被妳的表情嚇呆了,似致於忘了拿給妳,怎樣?沒事吧!」經他這麼一說,我更加的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又不好說明,支吾了兩句也就過去,幸好韓全也沒再問下去。停了會,韓全接著說:「對了!妳那篇稿,未經妳本人同意,我看過了,不介意吧!」「不介意!寫得亂菜的,所以被退了稿。」我如此回答著,可是內心裡卻氣得很,然而這時候卻了無脾氣。
 「寫的也不能說是不好,只是其中情節過於複雜,使人看了有種支離破碎的感覺,如果能多利用對白來推進情節發展,或許結構就會顯得有力些,較易於為人接受。」韓全一口氣給我講了這許多,站在一旁的我,聽了直點頭,口中雖沒說出來,私底下可佩服得很,以前只知道韓全會繪畫,沒想到對於文學也有他獨到的見地,真是愧煞我這中文系的學生。
 回家後,用了兩個晚上的時間,依照韓全所說的,我把那篇小說修改了一下,再投寄到另一家報社,一星期,居然刊登出來了,樂得我迫不急待的去找韓全,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也好向他道謝。
 這以後,只要有新作,我就會去找韓全,要他先幫我看看,提出他的看法和意見,每次韓全都會不厭其煩的答覆我,我的文章在他的指點之下,委實進步不少。可是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看韓全對於文學的見地,應該能產生很多的作品發表才對,然而他卻很少提到他的文章。直到有一天,我領了那篇先前他幫我修改的文章稿費,打算好好的來個「謝師宴」,跑到他住的地方去找他,對他我才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那天晚上我去的時候,韓全不在,平常我都是白天來的。和他住在一起的同學說:「韓全到孤兒院去了。」「孤兒院!」我很驚訝的問那位同學。他告訴我說:「韓全每個禮拜都要抽出一天或兩天的時間,利用晚上,或者沒課時,到附近的孤兒院為院童補習功課,有時還會帶他們出去玩。」「你們建築系的功課不是很忙嗎?」「是啊,可是韓全從來沒有間斷過,偶爾我也陪他去過一兩次,他的精神實在可佩。」和那位同學再談些韓全的事情後,對韓全更加的想去了解他,所以就決定留下來等韓全回來。
 坐在他的書桌上,看他桌上放了幾張相片,都是和小孩合照的。其中一張最吸引我的注意力的是韓全和一群小孩子,在一個草皮上手拉手圈在一起,個個都笑得好開心,尤其是韓全。看照片上的韓全,我再怎麼想也想像不出他就是那個眼神悒鬱令人有窒息感的韓全。
 將近十點時候,韓全才回來。一進門,他看到我坐在他的書桌上,顯然很覺驚訝,也很意外。隔了一會兒,韓全才開口:「妳來了多久了?」「來了有一會兒了。」我站起身來看著韓全。一時韓全好像不知所措的站著不動。「我們到外頭走走好嗎?我想回去了。」韓全點了點頭,為我開了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