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的中午。
當我拖著疲憊的身子下班回來,剛跨進門口,想睡個痛快的午覺,彌補一星期來因趕著上下班而不足的睡眠時,電話卻鈴鈴———刺耳的大響,把我剛想鬆弛的神經又繃得死緊。
準是那煩人的黏皮糖———黎凡打來的?我心想。他那個像伙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對於跟我約會興趣特別濃厚,老是三番兩次的打電話來。雖然我並不討厭他,憑條件外貌和他的那份恆心愛心而論,我嫁給他也並不太吃虧。只是,人就是這麼奇怪,愈容易到手的東西愈不知道珍惜,總覺得我就這麼了遂他的追求,未免太便宜了他,因此,經常我會故意刁難他,測驗他的耐心,以證明他的愛情是不是五分鐘熱度,奇怪的是,他對我擺的架子從不曾發出怨言,反而更勤於打電話來。
此刻,我的身心俱疲,最大的心願,只是躺下來養神,至於約會,我連想都不願想,免得我的腦筋又要加重負荷。管他的,不接啦,就當作沒人在,讓他知難而退。
鈴———鈴———
電話依然固執的大響,好像非等到有人接不肯停歇,那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了我平靜的心情,一股不安浮漾我心底,似乎有什麼事發生似的,總覺得不太對勁。
不祥的預感使我不得不趨前抓起話筒,向它投降。
「喂,請問蘇瑩小姐在嗎?」
一個中年歐巴桑粗大的聲音自線的那端傳來,語氣是焦急而不安的。我嚇了一大跳,極力在記憶中搜索她的影像,但卻毫無所獲。
「我是江荃小姐的房東太太。江荃小姐昨晚吃進大量的安眠藥,今天清晨被我們發現已經送到醫院急診室去急救啦?」
「有沒有生命危險?」這下,我有些慌了,慌得腦海裏糾纏成紛亂的一團。
「還好,天主保佑,她的小命總算撿回來了。我至少打了五通電話給你,可是都沒人接。她的家人都在南部,惟有你是她比較親近的朋友,所以我才找你。」
房東太太把醫院、病房號碼告訴我,並囑咐我去看她、安慰她,不要讓她太傷心之後就掛斷電話。
我跌坐在客廳的圓形藤椅裏,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處理這件事才好。
本來,對於江荃的自殺,在預料中是遲早的事,我並不吃驚,心理上也有了這種結束悲劇收場惟一辦法的心理準備。只是,我不曾預料到,事情竟然來得這麼倉促而快速。在想像中,至少也應該在一兩年後藍宇拿到博士文憑,金光閃爍之時。
喘了口氣,我迫不及待的又起身匆匆趕往醫院。對於一個為了愛情而嚐盡心酸痛苦、流落異鄉的江荃,我怎能不盡我所有的能力給予她些微的安慰或生存的勇氣呢?
抵達醫院時,江荃已經從急診室推送到病房裏了。
那是位於西側一整排連著走廊的其中一間病房,寬大的病房裏因擺十來張病床而顯得擁擠,加上進進出出探病或守護病人的家屬參差絡繹,因而病房的氣氛很嘈雜、喧鬧。
我站在敞開的門口往內眺望一會兒,很快的發現江荃的床位是內側僻靜的角落。
伴著孤零的她的是一支扭成T字形的高鐵架上垂吊的一瓶透明液體,瓶子下端銜接著筆管般粗細的塑膠管,水溶液便是順著這細細的管道,一點一滴緩緩的注入她插著針筒的臂膀上從血管流入她虛弱、昏睡的體內。
雪白而帶著冰冷的薄薄棉單死氣沉沉罩住了江荃自頸項以下的瘦長身軀,映射著窗玻璃上閃爍眺躍的白光,使她的臉色呈現出臘黃的蒼白。
此刻,睡眠佔滿她的所有意識,除了輕絲的鼻息外,是雕像般動也不動的躺著,周遭的人群,一切彷彿都與她隔上一段星河間的距離。假如她真能一直如此,對她來說,未嘗不是一椿快樂的解脫。然而,從她那細長卻微蹙的眉尖與緊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上,隱約的,我可以感覺到她痛苦的靈魂依然在忍受煎熬,在低低哭泣。甚至,依稀的,我還可覺察到噙在眼角閃著薄光的淚痕呢!
可憐的人兒?
凝視著江荃一臉的憔悴模樣,我自心底悲嘆了一聲。
我坐在床尾的一張高腳凳上,翹著腿,默默的陪著她,此刻,我絲毫沒有驚醒她的念頭。她太需要好好的睡一覺,讓疲憊已極的靈魂憩息呵!
窗外一縷淡金色的陽光很含蓄的徘徊在窗口,似乎遲疑著是否該進來。隨著春風飄送進來的是一份淺淺的寒意。窗畔兀立的一株粗榦大樹,原本光禿禿的枝椏間已經萌長濃淡不十分均勻的幼芽嫩葉。想望中,盛夏來臨時,它將會成為枝葉茂密的大樹。
假如,男女之間的每樁愛情故事也能跟大樹的萌芽、茁長、壯大的過程一樣,那麼,如今的江荃該是一個擁有著幸福家庭的小婦人了。因為她始終孜孜於灌溉、付出,她感情的根紮得又深又穩,美滿的收穫當然屬於她!
只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命運之神卻捉弄了她,引她掉入一個難以自拔的漩渦裏,使得她不由自主的扮演著一幕悲劇的女主角,落幕時,她卻已面臨著懸崖的絕路……。
江荃和我是高中同學。那是南部一座大城市有名的女中。江荃對唸書比較不感興趣,大多數的時間裏,她都沉浸在多彩的繪畫裏,再不然就是充滿幻想的小說中,她常認為,一個女孩子找個好丈夫比書唸得好更重要,因此,在高三那年,作著繽紛的愛情夢的她,終於如願以償的邂逅了她的夢中王子———藍宇。藍宇和我們同年,是另一所聞名的省中的高材生,很有才氣,口才也不錯。惟一的缺點是人稍微矮了點,這和江荃細長高 的身材有些不配,但,江荃並不在意這些,因此,他倆的感情如火爐上燒著的水,愈來愈熱。
高中畢業後,我考入北部一所大學,全家也遷居台北,江荃放棄參加聯考,一方面是家境不允,另一方面她對讀書的興趣也很淡薄。不過,她也能獨自到台北找了份事情做,早上並且去學插花、縫紉……一類技藝以補充學識的不足。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藍宇也在台北唸大學,這麼一來,兩人見面的機會自然增多,感情的苗也隨著時間而日益茁壯起來。
(待續)
毋忘我/乃 欣
- 2008-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