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天使/于真

  • 2008-03-14
(續昨)她搖了搖頭,兩眼仍然無神,拿了手帕擦了鼻涕、眼淚,情緒平穩了許多。
 「林小姐,我很謝謝妳來陪我。」
 「哪裏,我什麼忙也沒幫上。」我握了握她的手,希望她感受一些溫暖。
 「我只是害怕。最近,我時常想要了卻自己,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好幾次,我都差點辦到了。可是,我還是害怕,我不知道我應該把他帶走,還是留給鍾荃。」
 她看了我一眼,而我卻只是笨拙、驚愕的看著她。
 「鍾荃是我先生。」她的語氣和緩。
 我收斂起我的驚愕,努力想一些話來勸她。
 她望向八片鋁門外陽光普照的世界,眼裏只是一片茫然,似乎外面的世界並不屬於她。
 我勸說了許久,無非是一些勸人堅強的話。而她的眼裏依舊是一片茫然,我第一次為自己的言語笨拙感到可恥。
 其實,孩子活下去是痛苦的,她這麼表示。她說,她在醫院裏看到那麼多生命的來來去去,她一度以為對生死這回事看得很開,沒想到,一旦自己碰上了,卻是那麼害怕、猶疑。
 她問我:應不應該結束她孩子的生命?
 面對這個屬於上帝權利的問題,我也只能無語而愕然。我只能勸她用宗教的力量來轉移自己的精神。
 她告訴我,她時常禱告。
 我們還談了許多別的話題。我不斷地在她眼裏找尋一點生意。
 直到她留我吃晚飯,我才對這次的任務感到差強人意。天色晚了,我起身告辭。畢竟,人只要還想到吃、想到客套,他的意志該是活生生的。
 我走出了鍾家大門,似乎就走出了她的問題。整個暑假,我幾乎從未再想到她。後來的一整年裏,偶然想起,也只是覺得可憐。
 在畢業就是失業的感嘆聲中,我也感染了幾分愁緒。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學士,若是包括叔伯姊妹們,我則是第一個。雖然我很高興媽媽帶著弟妹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只不過,包一部旅行車連二嬸一家都來的盛況,卻教我覺得有幾分丟臉。
 媽媽興奮地替我安排畢業後的生活,我也爽快地答應媽媽,首先去參加社會組中橫健行的自強活動,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當她金龜婿的人選。
 離典禮開始還有好一會兒,媽媽和二嬸的談話漸漸脫離以我為中心,我正在暗喜。不料,談話內容卻叫我大吃一驚。
 黎鎮本來就是個小到早上鎮頭李家添五隻小狗,傍晚鎮尾的張家就來要的鎮。早上若是有兇殺案,怕還不到晌午就傳遍了全鎮!
 媽媽說:
 「聽說兒子是個白癡哪!」
 「是啊!阿泉嫂還帶過那個孩子呢!可惜喔!長得大眼大嘴,耳朵也大,應該是福相嘛!真是,怎麼會呢?」
 「那個太太聽說以前是個護理長?」
 「報上是這麼說的。那個教授聽說人很善良。沒結婚以前性情很好喲!」
 「不是聽說那個太太人緣也很好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對阿泉嫂挺好的。」
 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慮和好奇。我連珠炮地問了許多問題。
 「妳這麼緊張幹什麼?哪!這是昨天的晚報,我拿來包粽子的。妳拿去看看吧!」
 一樁不大不小的社會新聞,標題寫著:
 兒子死亡妻償命
 教授親手做判官
 我細讀著報上每一字的報導,精神恍惚。從典禮開始到返鎮家中,一直如此。往後的幾天,也一直如此。
 自強活動的通知單寄來了。窗外的陽光大刺刺地洒了一地金黃,亮麗得刺眼。我辜負了大哥替我報名的好意;也無法理會媽媽生氣又失望的表情,告訴她:我不去了。
 我整理行囊,決定暫時北上。理由是,找工作。
 一路上,我努力地想甩掉我和鍾家命案有關的念頭。但是,報上記載的幾句話卻不斷地盤旋,盤旋在腦海裏。
 「鍾太太全年吃齋,……以求靜心。……曾經企圖自殺,遺言說要追求完美。……得救後行為表現異常,經大夫診斷患有精神分裂……。據鍾教授自白,他是希望予以解脫。……」「怎麼會是吃齋!吃齋!吃齋!」
 「就整個悲劇的發生經過,本報記者訪問了心理學家。碰到有這種子女的父母,最好勸他們主動和心理大夫、生命線等有關機構聯絡,商討如何長期的、有計畫的醫療和心理復健的工作。不管是對孩子或是父母本身,都有很大的幫助,其次,……」
 想著想著,像是睡著了。
 火車仍然一路呼嘯著北上。朦朧中,我墮入夢境,夢中看見鍾太太痛苦的向我求助,還有一位陌生男子漠然地怒視。然後出現一副嬰兒的獰笑面孔向我逼近、逼近。我害怕地一直退、一直退,一轉身,迎面而來的卻是長長的黑色通道飛快地向我襲來。啊!一隻冰冷的手抓到我了!
 「小姐,查票。」我從朦朧中驚醒過來。冰冷的東西是查票員的剪票機。
 查票的人走了,我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這一節車廂中。我從袋中取出媽媽為我準備的粽子,無意識地咀嚼著,試圖鬆弛臉上僵硬的肌肉。
 後記:這故事的另一面是,健康的身體,正常的家庭,勝於一切財富、地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