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 片/石 隱

  • 2008-04-03
 (續昨)其實我了解理想是一回事,現實又是一回事、他的觀念是虛懸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一種怪異東西,此後他頻頻在我的住處出現,我實在不堪其擾,我終於搬家了。
 但是有一天,他居然出現在快樂大舞廳。
 「你不應該來這裏。」我說。
 「是妳先不應該搬家的。」他說。
 「你應該好好讀書。」
 「我休學了。」
 「什麼?」
 「我要和妳在一起。」
 「你瘋了!」
 「不見你我真的會發瘋。」
 我虛弱地坐下來,猛喝了一杯酒。
 「小弟,為什麼你要這樣?」
 「我已經長大了。」他站起來:「陪我去跳一支舞。」
 我立刻拒絕了。
 「你出去!」我大聲說。
 我對他這樣,他並未因此放鬆對我的追蹤。直到有天我上班途中,在一條巷弄裏被一個冒失鬼用機車撞倒,送進醫院急救。住院一個禮拜期間,我未通知家人,倒是他日夜來照顧我,雖然他笨手笨腳的,可是那股熱情真教人感動。這期間倒給我一個很好的反省機會,我甚至想起:「和愛你的人在一起是幸福的。」這句話,我開始反省為什麼無法接納他的原因,無非是把他當作小孩看待。這時我再仔細地打量他,發現他英挺成熟,洋溢著男子漢的氣慨。
 「志清,」我喚他,他聽見我這樣喚他,他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立刻回喚了我一聲:「靜娟。」
 我們相視而笑,我的心中從此響起了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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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家庭的沉重壓力,使我仍然無法脫離貨腰生涯,但是我已下定決心,只要家裏的生活安定下來,我便立即向那不名譽的職業揮別。我也抽出了許多時間,陪伴著志清到處遊玩,許多的名勝,留下了我們青春的腳印。我彷彿從陰鬱的世界裏逃出來,終於看見了陽光。
 我對於我的未來,又產生了憧憬。我覺得我現在暫時的痛苦是可以忍受的。我們發誓要長相廝守在一起,我勸他好好讀書,及早復學,等他服役完畢,那時我家的生活恢復正常,我們便可以結婚,重新過一種閃亮的新生活。我想,這樣的安排是令我們滿意的,我們期待愛的果實,在我們人生的樹枝上逐日自然成熟、甜美。
 可是好景不常,那個令人防不勝防的事發生了,這件事的打擊,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撕碎……。
 那天早晨九點多,我還在睡覺,可是電鈴卻響起來,我以為志清有急事要找我,便急忙去開門。打開門,門口站著一個年紀五十歲的中年人,我急速地翻閱記憶裏的存檔,並沒有這樣的一個人。
 「你是……」我問。
 「我是志清的父親。」他一臉嚴肅地說。
 我立刻開門請他進來坐。
 「老伯,到底志清怎麼了?」我有種不祥的預兆。
 他沉默不語,良久才說:「志清的事妳應該比我清楚。」
 不祥的預兆變成了巨大的陰影,把我的整個心情籠罩起來。我的那個夢,突然在腦海裏浮現———有一個男人手中拿著匕首追殺我。從夢中醒來後,坐在床緣大哭一場,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哭,難道是感嘆自己悲涼的遭遇嗎?他抽著菸,煙一縷一縷地飄在空中,我覺得那是一縷一縷的憂愁,它已經飄浮在我的內心深處了!
 「老伯如果有什麼事請直說。」我頭昏昏的,胸口隱隱作痛,有點想嘔吐。那天的情景又出現了,我們到東部旅遊,當天在餐館喝了一些酒,夜裏我和志清住在一家旅舍,順理成章地發生了超友誼的關係。天啊!難道我真的懷孕了嗎?
 想嘔吐的感覺越來越強,最後忍不住急速地竄入浴室,蹲在馬桶上嘔吐起來,好像要把一切的不如意全部吐出來,可是這一吐,卻吐得滿臉都是眼淚。
 當我從浴室走出來,看見志清的父親用著奇異的眼光打量我。
 「我希望妳停止和志清繼續交往,」他說:「妳這樣會毀了他。」
 天哪!到底是誰毀了誰?
 「我不懂您說的話。」我說。
 「妳真的不懂?」
 「是真的。」
 「志清為妳休學,又與妳莫名其妙的交往。」
 「這有什麼不對嗎?志清已經長大了,他與我交往必然有些理由,絕不是莫名其妙。」
 「可是……妳想想妳的職業。」
 「我……」
 「志清的家世是清白的。」
 「難道我不是清白的?」我脫口而說。
 志清的父親輕蔑一笑,「我無法接受清白兩個字用在妳的身上。」他站了起來,「我的話說到這裡為止。」他的鼻孔冒出最後的兩縷煙,我看見他的嘴裡有兩顆潔白的假牙在閃閃發光。
 志清的父親走了。
 我木頭人似地站在那兒良久,我感覺自己像一棵站在秋風蕭蕭中的樹。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發覺自己的腹部被劇痛偷襲了,越痛越厲害,彷彿萬蛇噬咬。
 血!血!血!
 我看見鮮紅的血溫溫熱熱,黏黏膩膩地沿著肌膚從下體流淌下來……。
 我的世界乍然昏暗起來,我勉強換了一件衣服,到外面喚了一部計程車,直奔一家婦產科醫院。
 我的臉變得好蒼白,必須靠更濃的粧扮才能去上班。我的心靈也很空虛,祇能靠菸酒來填補。這段日子裏我感到沮喪,就像落在茫茫的大海中,不知何去何從。我曾經想過自殺,可是我很快地把這個念頭驅逐出去。或許我拯救家庭災難的方法是錯誤的,但是有誰能告訴我更好的方法?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嗎?為什麼我只有聽到空酒瓶碎落在牆角的聲音,才感到一點欣慰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