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悠揚的樂聲,輕輕緩緩地注滿了整個校園,初中部那兒喧囂的嘈雜聲,早已掀然哄起,天總是在雲端上藍著,一陣疾疾的寒風,刺穿層層挺立的槭樹木,夾著刷刷的吼聲,灌進原已不太熱衷的教室,更顯得一切都是散的,叫人好提不起精神來。
老畢搖頭晃腦,意猶未盡地念完最後一段,摘下鏡框,向班頭瞄了一眼,我這才迷迷糊糊地被撞醒來,蠢蠢的向老畢行個禮,老畢倒也頂瀟灑地搖搖頭走出教室,喔,老天!可真累啊。拎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跨出教室,忽的從樓梯口竄出了一身金黃的套裝的小芬。
「邰艾馨,嘿嘿,爽不爽啊?」
「爽妳個頭啦!爽。累都快累扁了,剛剛上老畢的孟子,還睡得口涎直淌呢。」
年前的寒假開始,宿舍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其它人回家的回家,旅行的旅行,都不曉得瘋到那兒去了。不過這樣倒好,地方擴大了,球場也不再那麼擁擠,正當清清爽爽平靜地過著日子的時候,突然間,生活圈中闖進了一個小精靈,那就是———小芬。她是愛班的,個子小小,眼睛大大,紅撲撲的雙頰,像一只捏得出水來的蘋果,甜得叫人好想好想親她,俏皮的嘴角勾成一弧線,像是一隻滑不溜丟的小魚兒,活蹦亂跳的。和和氣氣地過了一段日子,在我旁推側引打聽之下,才曉得她,我的BABY小芬,竟是個家庭糾紛中,所產生不幸的下一代!她就是受不了李叔叔(她媽媽的丈夫)和媽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才搬進宿舍的。
「別這樣嘛!人家還不是看得起妳才要妳去的,假如換了別人,哼,門都沒有。喔,連窗子也不開呢。」
昨天這個小瘋子,一大清早,就穿著拖鞋呸哩啪啦的跑到我宿舍前猛撞門,在外頭尖叫:陽明山下雪囉,什麼再晚就來不及囉,那時,我迷迷朦朦地爬起來開門,任她嘰哩呱啦窮扯淡,我也有一句沒一句七葷八素的和她玩「答非所問」的遊戲,害得她一旁直搔腦袋,滿臉問號。
「嗯,下次有機會的話,一定得趕個早場去。」小芬睜大眼睛說著。
「WHAT,什麼和什麼呀,妳一次還不夠,還有下一次啊!」想起昨兒個那檔事就會叫人嘔得半死。
一大清早既被她給吵醒了,索性就陪著她東蹓西逛。整個上午,和她泡在電話亭裏,約這個找那個,一個接一個的拜託,突然間,她偷偷地扯了我裙角一把,我沒去理會她,她卻急得像什麼似的,猛踢我的腳跟,兩顆眼珠忽左忽右地擠到同一邊去,小嘴也嘟的尖尖,直往外拋,我會意地往外頭瞧去,結果,我自己竟也當場給楞到了,趕忙一股腦含糊其詞,隨便地交待一番,收起線,一把抓住她,衝出話亭,直往對街跑去。
「我老早就在注意他了,那個人站在那裏臉色一會青一會白,到最後漲得像豬肝紅,怪嚇人的。」
「還耍嘴皮,再晚點通知我,他都要衝進來了,剛剛我看的時候,哇哈!那張關公臉,就差沒爆破呢!」
兩人各自瞄了一眼,再也忍不住地噗哧一聲笑開了,足足笑了一條大街,我暗暗估計一下,那位先生,在外頭最起碼也等上了一二十分鐘,真是過份!就這樣,兩人瘋瘋顛顛地召集各地人士,直到太陽高高地頂到頭上,才踏上正途。
「唉,我看妳們算了吧,時間也不早了,即使能上的去,待會下不來怎麼辦?」
前面迎來了一群年齡相仿的男孩,竟然丟下了這麼一句不營養的話,哼!「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天是非見到雪不可!但,繼續再走了幾步路後,我們才驚覺到,在我們周圍都已朦朦朧,一波又一波的雲霧翻滾而來,像是一隻隻山魔的利爪,而 延的小路,正像是它所吐出的腥紅血舌。
「喂,妳們前面的停一停呀,霧愈來愈濃了,再說嘛,妳們也不瞧瞧手錶,現在都已經幾點了。」小邱開始展開她的游說,急得小芬在一旁猛跺腳,直嚷嚷著:妖言惑眾!妖言惑眾!乖乖,都三點半啦;怎麼那麼快,剛上來時,才不過一點出頭呢。照理說再走一段路就該能看見雪了,沒上去怪可惜的,於是,我也幫腔應和:現在下山豈不就前功盡棄了嗎?爭論不休中,毛毛提出了一個「表決」的建議,可想而知,七票對兩票,結束了這場紛爭。
「亂掃興的,都是那個賊頭賊腦的毛毛出的餿主意,什麼表決嘛,簡直是以多欺寡,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去成。」小芬那雙晶亮的瞳孔,正閃爍著雪的光芒,像是個貪婪的小男孩,緊緊地抓住糖果不放一般。
「嘿!晚上七點新光見,別忘囉!」正想回頭問她要到那裏去,卻只見一片黃澄澄的煙幕因風掀起,砂石飛揚,待塵埃落定,睜開緊閉的雙眼,小芬已不見人影了。
(二)
光燦燦的一個午後,窗外是金粉輕覆下的深秋,風細細緩緩地灌進膠織的林網,糾纏著,擁舞著,葉浪也忽左忽右撞擊、摩擦,一股自然的旋力將午後的一切,重疊於陽光駐足的時空裏,年輕得叫人感動!如此神奇、亮麗的日子,實在不多見,乾乾爽爽,卻又不冷清,會使人想起那隻正趴在屋頂上,縮著腿,瞇著眼的大懶貓。窗內,地理仙手執黃色粉筆,勾畫著一截一截的鐵軌,黑板上那隻變形虫竟服服貼貼地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我不曉得這AMOLBA代表著什麼意義,只是,每當我捧起這一片母土的記載時,總會覺得愴愴然,小芬的老家在江蘇,呵,那是多麼好的一個地方啊!
小芬不只一次地提醒我,她是溧水縣人,秦淮河正是發源於她家斜對面的那塊山地。秦淮明月,醇酒佳人,嗯,真是地靈人傑!有一次,小芬竟緊握著拳,好激動地告訴我: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溧水去!嚇得我頓然不知所措,老實說,在此之前,我是從來沒有仔細地去想過這層。小芬忽然嘯的一聲,淚水爬滿了整個臉,我趕忙掏出手巾替她擦拭,她也不時地為我抹去淚痕,那天,真是真的一場糊塗。事後,小芬還不時喊著:回去,一定會回去的!
最近不曉得怎麼搞地,小芬一直沒到學校來,都三四天了,假不請,連個電話也不打,明天就要月考了,真是的。芳鄰小邱正躡手躡腳從抽屜裏,挪出明天要考的英文,還沒翻幾頁,忽然,台上響起了地理仙那副尖尖細細的嗓音。
「唉唉唉,那位小姑娘呀!妳在看什麼啊?看看就好,不要亂摸喔!」五十雙明眸立刻投向牆角的小邱,小邱結結巴巴地楞了一下,這時,同學們才含意地哄然爆笑起來,特別是正在感冒的毛毛,笑笑的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許久,笑聲才慢慢緩和下來,雙頰火紅的小邱,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地理仙一眼,咬牙切齒地在一旁生悶氣,我向她使了個眼色,她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下午的時間總是特別容易消磨,才一下課,我便三步併兩步地衝到愛班去,小芬的座位還是空的。
「她呀,前幾天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作文課上到第二節,就悶聲不響甩下筆走了。」該不會是病了?不會的,小芬不是頂健康的嗎?
「喔,妳說的是徐筱芬,我也不清楚,不過,聽人家好像是說,她爸媽在鬧離婚什麼的,反正,我也不太清楚啦,聽人家扯的。」分居?老天,鬧離婚唷!
和小邱一人手上一支霜淇淋,在校園裏晃了個美妙的傍晚。小邱一面笑一面對我說,她和圈圈幾個昨晚幹的一件鮮事。事情是這樣的:圈圈大伙們昨天一行浩浩蕩蕩的跑到小邱家,說要轟轟烈烈地熬它一夜,到了兩點多時,圈圈突然拿起話筒,神秘兮兮地撥了一個電話號碼,有人來接了,噓———
「喂?喂!你尿床了啦!」然後「啪」的一聲,把電話給切斷,害得在一旁的小邱摀著嘴,在地上嘰嘰呀呀地亂滾亂叫,接著一個人「福至心靈」地撥一個號碼,搞的對方一頭霧水,自己肚皮也痛的厲害。笑聲溢滿了整片天空,當霜淇淋舔到最後一口時,晚霞也綻開了最明艷的歡顏,風一緊,使我又想起了毛毛,那個笑的打噴嚏的小鬼。(待續)
小 芬/乃欣
- 2008-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