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把書包塞進胸前毛衣內，挺著一個飽飽的胸膛，我慢慢地步上二樓，梯口轉角，瞥見端端正正立在藍門上的三個字———201，小芬過去不是住在這兒嗎？遠處，響起了一片和諧的鐘聲，一絲感傷驀的湧上心頭，教堂的靜謐、詳和，以及那深山、野谷，對於我空虛的心靈似乎太遠了，歲月真是漫長啊！……小芬現在不曉得怎麼樣了。記得上一回，為了寫讀書心得，特地跑了趟小芬家借那本「天地一沙鷗」，大門還沒完全打開，小芬便一個箭步伸手，拖著我一口氣衝進客廳，走廊，然後飛上二樓，「砰」的一聲，把房門給卡死，我促促地吸了好幾口深深的大氣後，才感覺到樓下似乎若有若無地傳來幾許咆哮聲，我好尷尬的假裝沒聽到，吹起「桂河大橋」，很不自在地在房裏踱起方步，小芬轉過身來糗糗地看著我，四目乍接，一下整個空氣都凝結住了，小芬那雙充滿迷惘、無辜的眼神，似乎正訴說著她內心的矛盾與不安！
「我也顧不了這麼許多了，他們成天只曉得吵吵吵，特別是這段日子，叔叔生意糟透了，一回家就沒好臉色，……」小芬攤攤手，一臉的莫可奈何。
「哪，書在那兒。走吧，到三商去撈些東西。」又是一陣風地下了樓，「砰」的一聲，把大門靠上。
二樓服裝展示部裏，小芬又說又笑地拖著我繞圈子。
「嘿，妳看那件大衣好漂亮喔！」
「喂，這件好不好？」……小芬，妳在掩飾什麼？
離開三商的時候，路燈都亮起來了，晚風好大好大地灌進胸口，我們兩手空空地蕩在漫漫長夜裏，任它刺骨寒心。我知道，我們一直想提起某些話題，但，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其實，我們根本也不曉得該是誰先開口，好沒心情地陪小芬蕩過台大，再折向原路走回去，突然，小芬口中念念有詞地誦起余光中的那一首「如果風睡了，海，會醒嗎？如果海睡著了，船，會醒嗎？」
「妳也喜歡它？」我詫異地問道。
「嗯，不知道怎的，每當我孤獨的時候，第一個浮現在我腦際的，就是，余光中的這一首小詩，老實說，到現在我還沒能揣摩出它的意境呢！」
星星在銀河懷底調皮地眨動著雙眼，仰望那空寥的蒼穹，忽然，我好想哭，想投進母親懷抱裏痛哭一場，我要永遠做一個長不大的嬰兒，在媽媽的呵護下，我要媽咪告訴我，我是她最心疼的寶貝，是媽媽手中最明亮的一顆鑽石，……明月清輝下，小芬固執的雙頰現出了一道道晶瑩的水痕，溧水縣，秦淮河畔的俏姑娘啊！
「我再也忍不住！再也忍不住了！」小芬扯著喉嚨，一聲尖叫，劃破了寂靜的天幕，餘音一直旋繞著，星星更亮，我有些暈。
「我怕失去他們，我好怕，我好怕！沒人要我了，一隻折之翅的麻雀，獵人掏出大手來抓，……」
「要把我仍下滾沸的油鍋底，滾下去———」
「刺骨灼熱，亂針扎進頭顱，血漿迸裂，青竹絲的紅信，撲穿我的胸膛，於是乎，火泉般的血噴射出。」
「刀呀叉呀把我撕散開，苦的，苦辣的，……」
「小芬！小芬！別說了，妳儘在胡扯，妳是在……胡說。」
「是，是的，虛幻的，飄渺如輕煙，比風還不定向，比水還軟，還軟……」小芬哭了，哭的好兇好慘，輕輕地將她低垂的臉龐，微微托起，抵在我的胸口上，小芬，儘情哭吧，前面有一塊足夠拭去妳滿腹心酸與淚水的厚布，揮去那不屬於這宇宙的煩惱和悲傷吧！……
遠處，鐘聲安群依舊，惜是山城不留殘燈，離開201時，我重重地告訴自己：
「就這麼辦！」
（三）
杯面上的柳橙汁，隨著一圈圈向下旋落的渦漿，快速地捲入底部，一部分原本安安分分躺在杯底的細碎果粒，被翻散在磁杯各部，轉，不停的轉，輕輕地啜了一口，目光投向桌前斜右方的那檯大音箱上，箱上墊了一塊紅絨，絨上擺著一簇衝天蘭，幽幽地伴著旋律流放過來，清香悠適，有說不盡的舒暢與恬淡。
窗外晃動著一鍊一鍊五彩水柱，粼粼的波痕，把月光擰成一萬個碎片，向上翻撒的霧網，形成了一大面模糊閃動的輕紗，圓圓籠罩著池塘的輕紗，這會令人不禁憶起那首正在琤琤琮琮梵婀玲上流動的名曲，脆脆碎碎的鋼琴聲，以及那華美多姿的小喇叭。
時針指向九字，她不會不來的，起碼這是我對她的自信。隔桌圍著一群哄鬧的男孩，笑聲此起彼落，再過去，那兒坐著一對男女，男孩輕挽著女孩的纖纖玉手，唇角不停顫動，像是正在許諾著什麼，偶或撫摸下女孩的甜頰，揉揉那尖挺細緻的下巴，而女孩卻只是脈脈含情地望著他，似乎是在深深地讚許著男孩每一個迷人的動作，……小邱她就曾向我發誓過，來生一定要投個男胎，她說呀，做個男孩真是件幸福的事情，總會有個女孩輕輕地依偎著你，靜靜地聽你講每一個故事，你還可以用那隻大手穿過女孩背後披肩長髮，把她摟進你厚厚的胸膛，然後低下頭溫柔體貼地吻她，告訴她，要娶她回去，要好好全心全意地愛她，死心塌地地愛……，小邱歇斯底里的和我描述著，在我一雙驚訝的大眼下，小邱臉蛋一陣火燙，羞答答地跑開，而小芬，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她心中有個巨人———格烈佛，小芬舉高雙手，仰望著長空白雲，向我細細地說，我要作個好好的女孩兒，要抓住格烈佛的衣角，爬上他寬寬的肩胛，親他一頭蓬鬆的亂髮，再躲進他的耳裏向他說我要做你的妻子，只有他知道。我還想墊起腳跟，探頭探腦地拔他滿腮髭鬚，要他抱我，讓我旋舞在他手掌心上，撐起我的腰，讓我在半空中飛它一陣……，小芬夢囈般撥動著咀角，然後在天主面前當胸晝個十字，轉頭慘慘地對我笑，真是一塌糊塗，遭糕透了。
儘管，我喜歡小邱，但，我更愛小芬，因為小芬曾經說過：愛，像蜘蛛網一樣，它絕對不去追逐你，它只是靜靜地等你投入。當小芬一本正經地提起這話後，我便把它抄在床頭上，每晚望著它，甜蜜、陶醉地沈睡過去。
一個嬌小的身影隨著轉動著的玻璃門竄進來，脺然的雙眼，向四方遊顧了一番，然後刻意地甩甩頭髮，朝這兒瀟瀟灑灑地走過來，我目不轉睛地瞪著小芬，她還是蠻不在乎地推開椅子坐下，叫了一杯熱咖啡後，好勉強的碇開一朵笑臉，聳聳肩，說道：
「有事嗎？」
「待會再說吧！」小芬攪動著那杯熱呼呼的咖啡，微微的霧絲飄飄然地從眼前浮起，裊裊而上，似乎，連小芬都模糊了，樂聲突然一停，不一會兒，又舒舒緩緩地流出來，是一首相當相當熟悉的「REALLY DONT WANT TO KNOW」，或許，老闆特別喜歡這種調調的華爾滋吧！
「妳說不見不散，倒叫我沒理由拒絕了。」
「小芬，也許，不，妳該知道我為什麼約妳出來的，儘管心情再怎麼不好，也不能不來上課啊。」小芬突然抬起頭，那滿眼的冰雪，令我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就為這件事？」
「喔！不，當然不是，其實我……」原先早預備好的一切，竟為了小芬一句話給攪散了，而且是亂的不可收拾。
「艾馨，別說了，不要再說了，我知道，妳絕不可能只為了學校的事來找我的，有些事情，妳該早就明白，或許，妳單純的以為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冒然地介入這是非圈，是一種多管閒事，一種越踰的行為，但，妳可曾為我想過，這整件事情壓了我十幾年了，十幾年，不算短了呀，難道，我的毅力還不夠？我忍耐的極限還需加倍，妳知道，我內心有多麼痛苦嗎？千針萬扎，肝膽俱裂！我還能怎麼樣要求自己，我還能嗎？不可能，不可能的！」小芬拉住我的雙手，沒說幾句話，淚水便佈滿了她整臉。（待續）
小 芬／乃欣
- 2008-04-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