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滿屋情滿心/于 真

  • 2008-04-23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
就讓一切走遠
……………………」
 她怔怔地望著唱針不斷的滑行,女孩低沈的嗓音,飄蕩在屋內,充滿著無奈和感傷,字字句句都深深地刺進心扉。在濛濛淚眼中,那張漆黑的唱片,似乎愈轉愈快、愈擴愈大,只覺得兩年來小心翼翼保護的一顆心,陡然地被層層剝開、撕裂,淚水就像開了閘門的洪水,恣意地往外傾洩。
 她不想再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努力偽裝起來的堅強,剎那間在一首無意聽到的歌曲面前崩潰,她只覺得好累、好累,再也沒有力氣重新砌起一道新的銅牆鐵壁,索性讓它痛痛快快的發洩吧!
 她沒料到,只不過是一會兒工夫,自己的情緒會起這麼大的變化!
 剛剛從辦公室出來時,迎著正午耀眼的陽光,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活。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個星期的忙碌,她打算讓自己過個舒適的週末。
 悠閒地逛進一家超級市場,置身在琳瑯滿目的貨品中和鄧麗君柔美的歌聲裏,她感到少有的愉快。四周有不少職業婦女忙碌地穿梭在貨架間購物,也許是趕著回去為剛下班的丈夫做頓可口的午餐吧?
 她無意再往深處想,免得又為自己平靜的單身生活激起一絲無謂的漣漪。
 鄧麗君的「小城故事」不知何時悄悄唱完了,接下來播放的是一首她不曾聽過的曲子,不過僅是短短的一節前奏,已吸引了她。
 一陣混亂過後,她已記不清是怎麼噙著淚衝進唱片部,又怎麼跌跌撞撞地抱張唱片躲進計程車中,回到她這間小套房裏。只覺得那首歌唱得她整顆心都絞在一塊兒,幾乎令她窒息。她不敢相信和寇寇的那段感情竟會被一個陌生的女孩無奈卻又鮮活的唱出來。這突來的震撼,簡直讓她無法招架。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地來
讓它好好地去
……………………」
 女孩繼續唱著、唱著……。
 她想到和寇寇分手的那天,的確是沒有一聲嘆息,也沒有一滴淚珠,多年的感情就這樣好好的結束了。
 那是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天,朵朵白雲綴成的晴空下,一個身穿T恤、牛仔褲的男孩,牽著一身素白,戴寬邊草帽,亮麗而清爽的她,漫步在內雙溪僻靜的山徑裏。一切都如同他們在大學四年中的每一次出遊,沒有任何異樣,除了男孩一臉化不開的鬱悶,和女孩臉上特意戴著的大型墨鏡。他們就這樣無聲地走了一天,共渡倆人最後一次的獨處。
 寇寇說他會寫信給她,他會每年暑假都回來,他會寄東西給她,他會……。
 她覺得寇寇的許諾,像是在重巒疊翠間嬉戲的浮雲,慢慢地飄走、飄遠,她知道寇寇什麼都無法給她。他這一走,就要住進太平洋彼岸的姨丈家,讓他們安排唸書、生活,甚至結婚、生子,因為那兒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倩文表妹。
 她很清楚他什麼也不會給她。
 她那天沒哭。哭,是在那天之前和之後的日子。寇寇說過當初喜歡上她,就是因為她純真、稚氣的笑,所以她希望留給寇寇的印象永遠是燦爛的春天。
 寇寇是重考生,和班上大部分一戰成功的「新鮮人」比起來,成熟了許多。他挺拔、粗獷,能言善道,和教授辯論起來咄咄逼人,參加學校各種競賽他從不落在人後。對於這種男孩她只止於看,可不敢多碰,她對自己的外表有自知之明。
 但她自然淳樸的氣息,和她的天真瀾漫,自有一番吸引人的清新。寇寇就這樣被她「扣」住了。
 當她知道寇寇對她有意時,可把她嚇壞了。她不是怕他「花花」的外表,而是怕他那顆赤誠、毫不保留、可以為愛完全付出的炙熱的心。那一陣子,她一看到寇寇就躲,真躲不過,就找小楊幫忙。
 斯斯文文戴副眼鏡,人緣好,功課好,脾氣好的小楊,是她那位在學校當助教的堂姊替她找來的學長。小楊十分稱職的扮演哥哥的角色,大家都曉得誰也別想佔她的便宜。
 然而,單純的她終究難敵寇寇的猛烈攻勢,開始慢慢軟化了。不過她總是拉著小楊作陪。三個人常在一起搶吃蜜豆冰、蚵仔煎,倒也玩得十分愉快,在課業上她和寇寇還接受小楊的指導,倆人每學期都在班上搶第一名。又會唸書、又會玩,他們這個「鐵三角」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呢!那段日子真有意思,可是……
 「到如今年復一年
我不能停止懷念
懷念你,懷念從前
……………………」
 唱針一遍又一遍的在這首歌上滑行,似乎把女孩的歌聲磨得更沙啞了。她無法止住自己的思維不去想往,也無意讓唱片停止女孩的細訴。
 記得三人最後一次共遊是小楊的畢業露營。寇寇班上為歡送學長,特地在福隆辦了一次露營。因為小楊的關係,寇寇和她盡全力來辦好這次活動,雖然她嚷著「累得像豬八戒」,但兩頰卻因過度興奮而紅霞不褪,分外動人。小楊不時飄來的異樣眼神,讓她覺得很不自在。不過寇寇經常在百忙中偷偷地摟摟她、捏捏她,很快地就使她忘了小楊帶給她的尷尬。
 每當想起那神秘、漆黑的福隆之夜,心頭就泛起一絲甜蜜。那晚她偎在寇寇的懷裏,坐在沙灘上看滿天的星光和聽浪花拍岸。寇寇細心地為她整理髮絲,輕輕柔柔地吻她,喃喃細訴著倆人充滿陽光和喜悅的未來。
 她常想,太幸福的人會遭天妒,不然為什麼她無法擁有寇寇?
 畢業前夕,寇寇父親去世了,留下孱弱的妻子和三個稚齡的女兒,更糟的是還將一筆天文數字的鉅債留給做長子的寇寇。幸而他們有個在美經商的姨丈趕來解決了困境,但也帶走了她的一切希望。
 「但願那
海風再起
只為那浪花的手
恰似你的溫柔。」
 最後一句歌聲揚起,像一道飄落在長空中的嘆息,她覺得此時的心像似一片激不起浪花的寧靜海,沒有激情,也沒有怨尤。
 突然傳來的刺耳鈴聲,把她驚得跳起來接電話。尚未開口,已傳來小楊的聲音:
 「萍萍,明天早上你媽會從台南來看你,要不要我來接你一道去火車站等她?」
 小楊殷切的問話,使她想到媽媽和小楊有說有笑的表情,以及她們母女深夜長談時,媽媽略帶責備又含某種暗示的話語。
 唱針已自動停止了轉動,她慢慢地把唱片收拾好,心想或許不會再拿出來聽了。
 捻亮了燈,黃暈的燈光灑滿一室,她發現自己擁有一間溫暖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