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醒來,能不認得自己,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那天週會,端坐在學生空缺的座位上,耹聽某知名導演的演講。
專注於台上的任何變化,深怕錯過一個字句和表情,不僅止於他是名人,還有我深切莫名的期待。
我宛如明鏡,沒有念頭,像禪定,靜定無波。突然,左前方一位學生手上的礦泉水滑滾陡落,牽動我的眼角餘光,像捕手接球般,快狠準地拾起礦泉水交給斜坐的女孩。此刻,我仍是清明無慮。
當我抬眼聚焦女學生的容顏,剎時,一陣天眩地轉,她不就是日前,因多組同學報告而沒能準時下課,竟暴跳如雷的學生嗎?
我心上隱隱的慍痛仍化著膿包,其實如果學生不再出現,這膿包化膿結痂已是指日可待,選擇性注意的挫折也鐵定無蹤。
如今卻狂風驟雨地,在偌大的體育館裡掀起一陣狂瀾,這事真實不虛……。
何故她要再出現?
為何要幫她撿東西?
過去的事卻在心裡過不去?
為何我的愛摻著懊惱與嫌惡?
誰奪走了我的狂喜與寧靜?
是什麼憾動著自己?
誰湮滅我的清明?
我挺立的無上智慧的靈魂的光啊,此刻為何自絕於我執的泥淖?莫非原前的清明都是假意與自欺?
我空洞、虛耗著。
不留情份地批駁自己,
如坐針氈的我啊!
體育館像座大蒸籠,熨燙著我的每一寸魂竅,全身上下的細胞雀躍吶喊,搶著掙脫塵世裡的無明,想找回最初的單純的希望的光!
演講已逾一個鐘點,名導演此刻倒像是遠處的裊裊炊煙,化作一個輕嘆的句號,再也走不進近在咫尺的我的心坎。最後,導演索性推銷了起來,展現十足的商業企圖。當下,他更似輕煙的餘燼直追天際,如我踉蹌的心田。
這使我想起,從小到大的許多際遇與因緣,往根處裡尋,其實成也家人,敗也家人。大人的盲點形塑折衷家庭的獨特氛圍,每個成員緊密相連,甚且生死與共。
那個年代,不上幼稚園是常態,於是小學前的我,家人是我獨有的世界。仰賴大人的勞動而活,便是小孩幸福的指標,遑論教育理論與親子互動的藝術了。況且不會也不該有人去質疑「神聖的家庭」,也可能使人傷!
幼小易感的我,日日夜夜受大人的指正、檢驗以及所有成人的悲歡喜捨而備受呵護,更坐看婆媳風暴前山雨欲來的風雲變幻。我練就一身超強的自我監督機制,像塊黏塵板沾黏執著而無所不能,這根源自早年的家庭經驗;記得有一回媽媽誤食我的布丁,我與她冷戰數天…。一路走來這布丁的故事果真如影隨形,每被傳誦一次,就慚愧的無地自容,說者可能不自覺,也可能沾沾自喜,數十年。
已是大人的我,卻躲著哭泣的小孩,不敢揮別已長大的標籤。
好多個「我」在一個當下爭執,誰該負責?
如果能用愛去包容、拆解「家庭」這組織,「疼惜」是唯一仁道的對待,關鍵就在於「自覺」的功夫了。
如果,有一天醒來,能不認得自己。是因為前腳走後腳已放,放下了自殘的屠刀,放掉了昔日的是與非。我曾擁有的那個家庭已崩解成數個小家庭,有些成員也都不在了,只有我思故我在的「我」,能為這一切負完全的責任,對吧?
無「過」即非人,過有大過、小過以及別人的過。過不等於自己,如果有勇氣用自己生命的熱情重新定義自己,就不再輕易的對號入座,每球必接,有球必應,也就能從容自在的截斷所有負面的聯結。這事也是真實不虛!
這事真實不虛/應名妃
- 2008-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