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一種遼闊無際的胸襟吟弄自己的情意，或驚濤駭的，波瀾壯闊捲起千波水！或如大雨傾盆，豪氣奔騰的傾瀉；或涓涓細流，輕語低喃古往今來的俠客、名妓、君王、販夫走卒……，那些在你流轉歲月裡，傾聽與細數，與之欣悲的故事與際遇。有時，你甚至是人們言中的「明鏡」、盤古開天闢地後流竄的血液。兩千多個寒暑，你奔馳、波湧，亦曾緩緩流過，看盡興亡悲嘆，人們嘆你的逝，而你依然故我，不捨晝夜，亦未嘗往也……。
聽說，生命因你而孕育，文化，從你開始萌芽。當人們讚賞古文明的發展，必定以你的豐功偉業榮耀文明的進步作為初章，每個生命的初始，你，是追溯的源頭。而我想你必曾大動怒火，於是人們視你為毒蛇猛獸，慶幸有那個一個大禹，懂得和你對話，明白你渴望的不過是擁有自己的「路」，更綿長的河道，使萬物明瞭你遼闊而多情，足以洗滌他們的興衰，滋潤他們的悲喜，任其投注對你的期待，千百年來，你悠悠流過，默默傾聽人們於你之傾訴，逐一回視他們的目光，或炯炯有神，或頹喪沉淪、迷濛遲疑、自負輕狂……，你給予他們安慰，灌溉他們乾渴的靈魂，看盡生命的重生與反覆，與夫「綠葉成蔭子滿枝」、「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的蒼茫變遷、「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繁華落盡……。歷史的齒輪與之競走，而我，僅盼獨坐你旁，聽你娓娓道來，夜月的那位失憶者，同你說了哪個以月光、愁緒柔和的故事？
你，是詩人的淚。猶記當初，他遠遠踱來，滿懷一身傲骨與抑鬱不得志，破碎的忠君愛國堆疊滿心的萬念俱灰，堅決的縱身而下，投入你的懷抱，江上的對答猶似在耳：「與其耿介俗懷，不如與世浮沉」……，生前如此堅毅，不肯濁、不肯醉，卻因那一躍在你懷裡長眠。多情如你，承載他無法苟活的重量，是否曾為他的義無反顧而悲泣？多年後的那個老叟，獨佇江畔對著你道：「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縱然他作育英才，被尊為至聖先師，你仍我行我素，絲毫不止息，滾滾流去……，易感如你，是否與之悲其溘然長逝？天未明時，鐘敲貫穿了暗夜，兀自對著江楓漁火惆悵的書生，滿腹「十年寒窗無人問」的辛酸，獨有無法「一舉成名天下知」的悲憤，你是否響應了他的懷才不遇，懂他的憤世妒俗？而那晚在月光下戲弄捉月的謫仙，文采詩詞令人滿是讚賞驚奇，而你是否曾笑他的狂妄與癡傻？至於那位汪洋宏肆的大文豪，領著一生仕途坎坷，仍不忘在你耳畔吟朗：「大江東去，浪濤盡……」，不把自己當作流放罪人，你，是否激賞他的氣度非凡？更何況千百年來無數的騷人墨客在你身旁細細傾吐，含淚揮下、誦盡、譜起他們的愁思，而你一再收容他們的悽楚，包容他們苦悶抑鬱的靈魂、糾結的詩句，以你的多情與遼闊。
我坐在你身旁靜靜聽著……。屈原來了，與你相擁過；孔夫子來過，留下一道長歎！張繼來了，同你無眠一個夜；李白來過，在你懷裡捉月，光輝飄逸的生命記下一筆浪漫；蘇軾也來，闊達的望著你東去……。時光奔逝，盛世興滅，雕樑畫棟的宮室成蔓徑荒草，摩天大樓林立，縱然世界已陌生，你仍不止息的，流……。
而我想再聽，你以歲月滄桑流瀉而成的詩句。
江河／馬中 邱筠
- 2008-05-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