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流浪記／唐啟裕

  • 2008-06-13
兩天一夜的流浪，最後劃下完美的句點；就在今夜，皮皮終於又能回老家了。再度看到心愛的小主人時，感覺真是太好了！當下的心情，也只能用「快樂」兩個字來形容。
　一個多月前，乒乓社交中場休息時，劉姓球友趨前問我：『你想不想養狗？我家裡有條小狗要送人！』我不假思索，一口回絕。記得以前在鄉下，或多或少，每一戶都會養隻狗看家；如有陌生人靠近，狗吠聲代替警鈴，大夥心裡提早整備，家戶聯防盜賊，生活就多了一層保障。所謂：狗兒用心，農民安心。曾幾何時，狗的角色定位與功能性，時空運轉而改變；本來是抵禦外侮的前線戰將，現在卻成呵護倍至的家庭寵物，情境頗耐人尋味啊！
　過了幾天，清明返鄉省親，飯後廚餘處理，遍尋不著家裡的老黑狗；據老爸說：『前幾天，我們家的黑狗被毒死了！附近有一兩隻狗也忽然暴斃，不知所以。』二嫂開口提議：『應該再養條狗作伴，鄉村不比都市，地廣人稀；如果，半夜有壞人來敲門，怎麼辦？』兄弟們商量後，作成決議－－養狗。會後集體推出說客，將結論陳報上級知悉，老爸卻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養不養狗，都可以啦！』
　基於過去專業素養，我直覺認為：狗不明不白被害，一定有問題？單純的因素，是加害者怕吵，晚上不能安眠，才出此下策；複雜的因素，是有心人士圖謀不軌，先將障礙逐一排除後，再侵門踏戶、洗劫民宅。第六感告訴我：之前，劉老師不想要的那條狗，必須鄭重考慮一下；雖然，我也討厭養寵物狗，勉為其難，再將牠澈底改造，恢復忠狗看守所的本性。
　乒乓球來球往，休息片刻，主動詢問劉老師：『您那寶貝狗兒，是否已送人？』他不改教育人員本色，逕對自家的狗兒說起教來：『我那狗兒很乖，很好教，也上寵物店剪毛、修指甲，在家經常幫牠洗澡、梳理，一點也不討人厭。最近不知為什麼？在家裡整天跑來跑去，每天晚上大吼亂叫，吵死人！看了就討厭，一點都不聽話！如果你要的話，馬上過戶。』
　一段狗姻緣，有了共識後，也開啟契機。隔天一大早，家裡電話鈴聲又響了，當接起話筒時，那一頭傳來陣陣抱歉聲：『唐！要跟你說句對不起，我家孩子不希望小狗送走；為了牠的事，快鬧家庭革命了！真得很不好意思喔！』談不攏這門婚事，也好；反正，養狗這檔事，對我而言，還真套上一句俗話：抓尾蟲，放在屁股癢！意思是說：沒事，找事做。每一回被狗追著跑，老婆總是戲謔我：『可能你有吃過香肉，牠們聞到自己的味道，才會如此回應！』其實，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雖談不上是愛狗人士，但決不是虐狗狂徒。
　一個月過去了，正當乒乒乓乓、捉對嘶殺之際；劉老師又走過來了，滿臉倦容地說：『唐！我不再管孩子們的反對，每天被牠精神虐待、疲勞轟炸，快受不了！也快得燥鬱症了？明後天，夫妻倆也要出遠門，八天七夜到大陸旅遊，這隻狗一定要送人，我想你是最合適的新主人！等一會，就把牠送到你家。』原本，姻緣線斷無望；如今，情繫再續前緣，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問題搬家，換了位子，也要換個腦袋。狗的食宿問題，如何解決？狗兒到新家甚或返鄉，短途及長程跋涉，如何完成載運任務？狗本尊，也素未謀面，是否如劉老師所言？此時，感到血壓一下子衝高，手足無措，這狗兒如何安頓呢？君子重然諾，答應人家的事，就不能反悔；我只好硬著頭皮，騎機車到劉宅，一探究竟。劉老師和夫人倆在樓下，恭候多時，手裡牽著一隻不算小的狗，夫婦倆向我打聲招呼，狗兒也順勢搖搖尾巴，對新主人示示好。當時心裡想：不是說小狗嗎？怎這麼大一隻！就在遲疑之際，這狗兒飛奔跳上機車，一點也不怕生，牠到底是想去兜風玩耍？還是已了自己的命運，過去式與未來式？抑或現在進行式？
　揮手道別，帶走一桶狗飼料和一根大骨，附加兩顆玩具球，以填補思親之寂寥，正式開啟兩天一夜之旅程。這狗兒的名字，就叫—皮皮，模樣還蠻可愛，頗討人歡心的；狗如其名，絲毫不懂愁滋味，習慣性與人打成一片，好像是熟透了的老朋友。短程的載運，一路上安份守己，不敢造次；到家了，很熟練地跳下車，在機車旁乖乖待著，等候新主人的口令、差遣。老婆和大女兒探頭一望，驚嘆：『這樣大隻的狗！你怎麼也說好呢？晚上要睡那兒！』隨即召開緊急家庭會議，初步決定—暫寄放附近的修車廠一晚，拜託阿萬師代為看管；明天一清早，再想想辦法，如何將牠載送返鄉？
　晚餐時，老婆、女兒和我三人，共商國是。一邊吃飯，一邊想法子，燃眉之急是狗食，我們吃飽了，狗兒總不能餓著；問題是這餐吃得剛剛好，沒有剩飯、剩菜，只剩些鵝肉骨頭，配上些狗飼料，應該可以撐一晚吧！所謂見面三分情，熟識修車廠的阿萬師，狗之事前因後果，說明清楚，再三保證；原來，這狗兒的主人跟他是舊識，常到那裡修車子，也曾帶牠同行，所以環境不陌生，暫住一宿應不成問題，況且家裡也有兩條狗，彼此互相照應。明天六十公里長征，一個多小時路程，才是真正的考驗與挑戰；想到這裡，確定今晚又要失眠了！
　天亮了！問題也跟著來了！駝鳥心態不能有，趕緊請教一下隔壁鄰居，美娜小姐說：『如果狗會坐車子，要讓牠坐前座，乘客坐後座。如果不怕狗毛的話，路上可以開冷氣；如果有鼻子過敏的話，最好打開窗戶；因為，狗在這段時間，正值毛髮替換季節。』順口問一下，這狗兒到底是啥名犬？美娜小姐說：『牠看起來像是有受過訓練的，但不是純種的哈士奇！那種狗的個性很皮，比較不好管理。』聽了狗專家的良心建議，迅速將車子前座淨空，椅背、座位鋪滿舊報紙，再用透明膠帶貼好，期待這是一趟美好的旅程。
　本來打算讓牠藏入布袋，丟在車的後行李箱裡，現在改變主意了，請牠上座；並由本人擔任駕駛，全程侍候狗大爺上路。乘客就定位後，「皮皮」不忘有根大骨，急咬著跳上前座，安安穩穩坐定，好似孩子要出門遠足，臉上表情很高興！被拋棄的情境，牠卻一點也感受不到，還真是貪玩啊！走了十公里，每停一次紅綠燈，牠就探頭看看窗外、看看前面風景，偶而轉頭看看我，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大家相安無事。又走了十公里，牠感覺越來越無趣，怎麼沒人理牠，不跟牠玩；漸漸地坐立不安，再看看後座兩位女性，怎都默不作聲的，難道我們不熟嗎？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苦不堪言的二十公里，過去了！前途未卜的後半段，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惱人與狗和平共存，如何繼續周旋下去？親密關係正在進行，心性折磨即將開始；一路上，就這樣硬漢撐起場面。玩一玩兩面手法：愛理不理、虛與委蛇，有時扮白臉，有時扮黑臉；有時摸摸犬頭、按摩一下頸部，有時跟牠握握手，竭盡所能安撫情緒，以防不測。皮皮依偎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靠過來，我忍不住推開並訓斥牠兩句：『如果不安份點，馬上開車門，趕下車當流浪狗！』人話溝通，果然奏效；胡亂折騰，又熬了三分之一路程。
　老婆看在眼裡，開玩笑地說：『你跟皮皮的感情，看起來還真好啊！』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載陌生客上路，更不懂狗兒的心；冒險犯難的精神，勇往直前的氣魄，啞口無言，還真有點佩服自己喔！大女兒從小就很怕狗，一路上不敢亂動，也不敢吭聲，表情相當鎮定；倒是皮皮一直盯著她看，可能狗有些近視眼，誤以為是劉老師的女兒吧！這時女兒也開口：『老爸！您真不簡單啊，能夠一邊握方向盤、一邊處理皮皮。』其實，我並不是很喜歡皮皮，而是害怕牠藉故吵鬧，影響行車安全；對牠好，的確是有原因的。
　終於到家了！停妥車子，卸下心中這塊大石頭。這趟艱鉅的載運任務，這是不可能的任務，終究是圓滿達成。然而，老爸的一句話，有如晴天霹靂，讓我痛不欲生！他說：『這隻狗不能留下來，等一會要回虎尾，再把牠載走；因為，厝邊前些日子來嗆聲，說吵到他老婆和小孩睡覺，如果以後，三不五時來找我算帳，那麻煩不就更大了！』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捱到家，如今一切又歸零，怎一個「苦」字了得！接下來ㄟ漫漫長夜，惟有咬緊牙關，發揮深邃的潛力，靠著堅強的意志力，準備迎接第二回合的挑戰，和更嚴苛的考驗吧！
　天色漸漸昏暗了，吃過晚餐後，隨即匆忙又上路；距離彰化市區，僅十幾公里之遙，對我而言，不算是啥苦差事！皮皮似乎也意識到，接下來的命運，不知棲身何處？如今已失寵，棄之如敝屣！一路上乖多了，偶而看看外面的世界，也不敢撒野，默默坐在車裡頭，終於到達第二站—彰師大校區。試問：能否把皮皮留在校園？小女兒說：『本來我們學校裡，也有很多野狗四處遊蕩；後來，學校訓練一批兇猛的校犬，專門負責驅逐不速之客，不惜動用武力獵殺；假如讓皮皮留下來，可能會體無完膚，甚至連狗命都不保！』聽得懂人話的皮皮，表現得更溫馴。
　我拖著疲累身心，載著皮皮繼續上路，第三站是台中市。逛完了彰化市區，沿途要上快速公路，車速飆至八十，皮皮受得了嗎？牠是否會暈車？如果嘔吐怎麼辦！結果，一路順暢安抵台中消防隊。因為，等會又要再上高速公路，就讓皮皮下車透透氣！最後探詢：能否請動物防疫所收容？大女兒說：『聽說防疫所是可以收容牠，如有人願意收養，就沒啥問題；如找不到新主人時，有可能被直接處理掉！』聽天由命的結局，皮皮不敢再作怪了！看牠神情更顯哀怨。老婆和我決定：還是載皮皮回家吧！一百一高速行駛，皮皮表現得相當聽話，整個身軀攤在前座，除了疲累，還是疲累；想不到命運如此乖舛，玩世不恭的態度，再也無法操弄，只好等待重生的契機了！
　回虎尾後，老婆趕緊下廚房準備晚餐，煮點稀飯，蒸熱牛肉湯，給皮皮一頓豐盛的狗食。我試著再撥打劉老師家，如果小主人在家的話，問題就有轉圜餘地；否則，皮皮這段情緣要持續下去，等到老劉歸國後再說。生命線終於通了！竟然有人接聽電話，把皮皮的遭遇，如此這般、一一秉告：三千里路雲和月，罄竹難書。劉小姐獲悉事件之原委始末，如獲至寶、滿口答應：『拜託！快載牠回來，我好想念牠；晚餐沒吃不成問題，有狗飼料就好，真謝謝您！』我騎機車送走皮皮，如釋重負，整個人也輕鬆許多。老實說，皮皮還蠻善解人意，兩天一夜相處下來，也覺得有點不捨啊！
　不管從大陸歷劫歸來的劉老師，會有什麼樣的想法？也不管是否會鬧家庭革命？至少，牠已重回小主人的懷抱，重溫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