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說：「你太有學問了，只好下地獄！」
「為什麼？」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 ※
「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的。」魔王回答他。
達托今天終於鄭重地向魔王提出要求。
「我要離開地獄了。」
達托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出來的。
達托自忖，其實地獄真是個好地方，這兒雖不致於像天堂一般富麗堂皇，天天山珍海味，但也過得恬淡清靜。大夥在一起，自己耕種，自個造屋，住在山前水畔，雖然沒有明媚風光，但也清新脫俗。更重要的是，這兒每一個人都是志同道合的博學者，天天在一起為追求真知而努力。
這裡有看不完的書，做不完的學問，更有令人振奮的珠璣妙語。能與那麼多有學問的人共遊於天地之間，夫復何求？
但聰明的達托仍不禁自問：難道世間只有追求真理一事可做嗎？滿腹經綸又有什麼用呢？為什麼這些老學究們如此高超的智慧，目的只是在寄情山水呢？難道沒有別的事可做，也沒有別處可去嗎？為什麼在地獄中的人全都是那麼有學問呢？
年輕的同伴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老人們則勸他最好不要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這豈不是矛盾了嗎？別忘了，他可是在追求真理的環境下長大的呀！他還是不死心。
在地獄，沒有首領，沒有統治者，他們只有一個精神上的領袖。達托終於想到來找他———偉大的長者，真正的智者———魔王。
魔王慈愛地看著他，靜靜地聽完了他的問題。
「年輕人！我告訴你，在此地，是真正屬於有智慧的人的地方，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自己是多麼幸福。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呀？你想了解這些事，必須付出許多代價的。我這裡有一本書，你在圖書館是找不到的，只有我有，那就是聖經。」
魔王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給達托。
「這本書我常看，很有趣。但是我勸你看它的時候，要把持正確的觀念，這個宇宙一切都是相對的，但這本書卻很主觀。年輕人很容易受它煽動，這也是為什麼我不隨便給子民看的理由，你拿去好好研究吧。」
達托捧著書，感恩地走了。
魔王看他走遠，掉下了幾滴眼淚。
達托花了七天七夜看完了聖經，把書拿來還給魔王。
達托驚訝地發現，魔王居然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我以為人在地獄是永生不滅的。」
「達托！你還小，不了解宇宙的玄妙。在天堂的人也是有壽命的，更何況我並不是死了，而是在此的時間結束了，我將到另一個世界去開始另一種新生活。」
達托告訴他將要離開地獄的事。
「我就知道你會有這麼一天的，自從你那天來向我提問題，我就知道你的未來了。達托！你與眾不同，你問到了真理的核心。因此，你必須去接受更多的苦難。」
「那麼你懂得這核心嗎？」
「年輕人！我沒法告訴你，言語的功能是有極限的。」
「那麼除了地獄，我可以去那些地方？」
「除了此地，還有天堂和人間，地獄的人不能直接上天堂，必須先到人間。」
「為什麼？」
「因為天堂通常不太歡迎太有學問的人，那本書也有類似的說法。」
「那我現在要怎麼去呢？」
「你真的要去嗎？我不能改變你的。你只要喝下這瓶酒就可以了。我要走了，也許以後我們會再相見的。」
達托拿起瓶子灌下。
※ ※ ※
達托走在紐約的街頭，巴黎的大道，倫敦的陋巷，剛果的叢林，亞馬遜河的沼澤。
他發現人間是個沒有真理的世界，好人與壞人雜處，好人壞人不分。有人謀殺親夫而成為巨富，有人說了一句真話而送上斷頭台。有學問的人做苦工而無知的人當大老板，被強姦的女人生下的私生子成為偉大的獨裁者，偉大的獨裁者再派兵去殺與他們素昧平生的人，再去創造更多的私生子。
美麗聰慧的女人，喜歡孔武有力、頭腦簡單的笨伯，有智慧有才氣的男人只好成蘇格拉底和佩脫拉克。更荒謬的是，人間到處是聖經，但卻沒有多少人了解書中的含意。
達托所有的觀察與發現的結論是：地獄的那一套在這兒可一點也沒屁用，在人間最聰明的人就是什麼也不想，什麼都不在乎的笨蛋。
漸漸地，達托不再想使用由地獄帶來的智慧了，也不在意能否成為領導階層。他天天和一些凡俗夫子一起生活，一起做苦工，喝啤酒，逛妓院，他已習慣了不用頭腦的日子了。
不久之後，他結婚生子，成為工廠的工頭，過著平凡的日子，早就忘卻地獄的他了。這種生活一晃就過了十幾年。
但就有這麼一天，他的死期到了。
那天晚上，他住的公寓失火。他和家人剛從外地渡假回來，正慶幸自己大難不死，沒被困在屋內。
住在頂樓的鄰居女人大哭大叫，求他去救還在房子內的小嬰兒。
達托毫沒考慮，不假思索，義不容辭地衝進去，找到小孩時已經來不及出來了。他手裡抱著小孩，在頂樓陽台徘徊，救火車今天也不知怎麼了，一輛也沒來。他打算跳到隔壁樓的陽台上。
達托抱穩了小孩，縱身一跳卻錯估了距離，由樓上栽下來。小孩沒事，他死了。
達托看著家人抱著自己痛哭，但自己卻又往上飄去。
※ ※ ※
達托到了天堂，又開始另一種生活，他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裡，也許是救人做了好事。
天堂的生活不可思議，想吃什麼有什麼，也不用工作，除了玩樂就是睡覺。這兒的愛情，不同於人世，一切的愛情都是完美的。因為，不完美的東西天堂找不到。
達托才過了兩個禮拜這種生活就受不了了。他發現自己又開始有智慧了。只是這裡的人完全沒有思想，沒有人懂他到底那一點不滿意。
他最不滿意的就是「完美」。
他氣得大叫：
「我要找天堂的負責人！」
他被帶到一棟富麗堂皇的宮殿內，有一個年青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椅子上。
「這裡為什麼不用工作？」達托大聲問。
「這裡不需要工作。」
「為什麼不需要？」
「這裡什麼都有。」
「為什麼這裡什麼都有？」
「因為這是天堂。」
「但這似乎什麼都沒有，沒有智慧，只有空虛……」
「等一下，等一下，你的聲音，好熟。你的面孔，也好熟。」
「我不是說過也許我們會再見面嗎？」
「你是魔王！」
「我現在叫上帝。」
「魔王怎麼可以成為上帝？」
「我早就告訴你，世間一切都是相對的，你現在終於開始對宇宙奧秘有點了解了吧！」
「啊！我懂了。我……我想離開這裡。」
「我不也早就勸過你了嗎？我告訴你，想回地獄，比登天還難。」
天堂與地獄／天 行
- 2008-06-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