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落了幾場小雨,草木的清香因雨水的滋潤,淡淡的漫在空氣裡,予人一種明淨清潤的感覺。一直喜歡雨中的散步,特別早春的細雨,薄薄透透水煙一般的雨幕,為天地憑添了幾番幽微的風雅。雨水的簾幕,彷彿過濾了紅塵裡所有浮囂奔競,行人車輛往來涳濛雨中,渾似一場無聲默劇的演出,有著人間滋味昇華之後,幽然淡逸的美。
小時候住在眷村裡,每遇下雨天,你總喜歡撐柄傘立於屋簷處,以整張傘面,承接從兩方瓦簷上匯流而下的雨水,然後再快速的旋轉傘柄,欣然愉悅的看著水花飛濺四散,朝著濛濛雨幕裡奔舞而去。這個習慣一直維持到現在,當然,這麼個該死的玩法,得挑選個四周無人,或者與眾人相隔遙遠的時候,否則任何被那「雨水飛鏢」打濕的人們,一時間肯定很難諒解,這樣非惡作劇的惡作劇。
不記得誰寫的詩「也下小雨,好聽的花聲」,花開的聲音,想來清妙,而雨中的傘,彷彿是個承接萬籟的音箱。綿密的春雨,一勁窸窸窣窣,哆哆嗦嗦的落下,觸在傘面上那溫柔的脆響,果然似清晨靜夜裏掙脫層層翠葉,迴環包裹著的花心,徐徐綻放的「好聽的花聲」;大雨中,湍急斗大的雨點打落傘面,那雷霆萬鈞的氣勢,彷如於旌旗蔽空,結駟千乘的沙場,昂昂然喧天震響的咚咚戰鼓。而台灣夏季那任性頑皮的西北雨,則是隨著一陣晴伴一陣雨忽一陣風的,天地間任意鼓譟逗弄,敲打著多情五彩的傘花,倏爾急管繁弦,倏爾戛然靜止,迷茫如夢。
三歲那年,年節前夜,小鎮街燈已冷,年輕的母親仍忙碌周旋於店裡往來美髮的客人之間,你因忍不住長久的寂寥而哭鬧,母親說。落著雨的深夜,於部隊放假歸來的父親,一把揹起了你,在雨夜冷清的小鎮街道上來回踱步,因為向來只有這樣,你方才最為安靜,也最易沈睡。當時父親的背,想來穩實,而倚在父親背上,所有先前因故被冷落理會的種種委屈,彷彿都得著慰解,你果真很快的睡著了。而父親事後,再輕輕掂著氣力,置你於小床上繼續未竟的酣眠。至今,這一切你憾無記憶,然仍舊樂於聽老邁的父親,漾著神思恍遠的笑意與你細細憶往。
離家時的雨,落在租屋的瓦楞上,又滴哩溜的滑過電線杆,於通身漆黑的纜線上,綴點成排晶亮的水珠子。你總失神的望著,思及生命裡不足外道的沈寂心事,一切難解的悲涼與憂歡;盼望著人世經雨水洗禮,抹去一切頃斜難平的種種。
雨落著,又停歇,雲淡風清的窗前,幾聲斷續的鳥鳴,點染著天地一片新綠。
詩雨私語/潘琇瑩
- 2008-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