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她曉得,如果她不好好唸書,她的命運將與村裏任何一個女孩一樣:找個莊稼漢嫁了,然後一輩子老死鄉下。她可不希望有這樣的結局,那她不是白白的多唸了幾年書嗎?
她對自己的前途是有打算的,首先,她必須要考上一所大學,當然,最好是臺北的學校,那她就可以遠離這個南部的小鎮,到臺北繁華的都市裏生活。她相信,她的前途和臺北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她就這樣,認真的苦讀,皇天不負苦心人,聯考放榜,她的名字—王秀花,終於登在臺北一所私立商專的名單裏。
王秀花,這個天資聰慧、姿色平庸的女孩考取大學的消息,在她居住的小鎮,掀起了一陣騷動,原因是,她是鎮裏第一位考上大專的女孩。
她幾乎是毫不留戀的提著皮箱踏出家門,完全無視於家人在她身後頻頻揮手,以及母親低聲的飲泣。她知道,從此她將完完全全的脫離這農家,為此,她還禁不住在心底高興著。
置身於北上平快車的車廂裏,王秀花一刻也不曾闔上眼,她想像著以後的日子:唸書,雖然是苦一些,但是當大學生,卻又不同了,她可以昂首闊步,接受別人羡慕的眼光。越想,越興奮,彷彿騰雲駕霧一般。
臺北到了,她隨著旅客一道下車,東問問,西問問,總算搭上了車,找到了學校,在一位熱心的學姊指引下,她很快的將一切都安頓好。
學校是建在一座山上,巍然聳立,很是美麗壯觀,宿舍就在山的那端,從那兒,居高臨下,可以看見臺北的景色;許多個夜晚,她倚在欄杆旁,看山下一片燈火,那璀璨的景緻,常使她興起無端的遐思,她多麼希望有一天能置身其中。
大一因為住校,多少約束著她,因此,學期將結束時,就暗自決定遷出宿舍,另找房子住,也自由些。
暑假,她沒有回家,在王秀花的心裏,一直覺得,鄉下的那個家,和她的關係是很淡薄的。
在學校附近,她租了間屋子,房間不大,但經過她整理佈置,倒也很舒適。
為了打發漫長而無聊的暑假,她打算找個事做,在臺北,她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一切只有靠自己,因此,她只有從報紙的人事欄裏去尋找機會。
幸運之神似乎特別照顧她,沒有使她經過一點磨難,她就覓得了一家帆布公司會計職位。
既然是要上班,也就是踏入社會了,她不能再保留在學校時候的樸實無華,王秀花是個愛美的女孩,以往的她不過是被隱蔽起來而已,現在,她要開始改變了。
雖然,乍聽王秀花這個名字,想像其人,總也該像朵秀麗的花,但事實不盡然,她委實太平庸了,寬大的臉龐上,掛著一副深度的眼鏡,皮膚黝黑,唯一可取的,該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吧!
王秀花從上班的第一天,就開始粧扮自己,她將那兩朵濃眉鉗得細細的,將眉梢畫得又長又翹,還在嘴上塗了一層厚厚的唇膏,衣服和長褲的搭配,也以鮮艷為主,她這麼一改觀,像脫胎換骨的變了一個人似的。
帆布公司的事情並不忙,加上會計是她的本行,因此做起來還算得心應手。
有一天,快下班的時候,忽然下起雨來,王秀花望著窗外,不覺煩躁起來,從公司到她搭車的地點,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她沒有帶傘,該怎麼辦呢?搭計乘車,要花幾十塊,她實在很捨不得花冤枉錢,她現在的負擔很重,因為她除了添購衣服之外,還必須購買化粧品,當然,上美容院的花費也不少。
下班了,走出公司的大門,她還猶豫著,正在這時候,一個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王小姐,讓我送妳回去吧!」
王秀花回過頭,頓時,她幾乎傻住了,是他,公司的老闆,她有些受寵若驚。
「不用了,那太麻煩您了。」
「沒什麼,反正要回家,順便送妳回去,無所謂的。」
王秀花向他微笑,然後跨進老闆停在公司門口的轎車裏。
在車上,老闆專注的開著車子,王秀花則正襟危坐,顯出一派端莊的樣子。
快到她住的地方時,老闆忽然調過頭問她:「妳會不會跳舞?」
「我不會。」王秀花羞澀的低下頭,輕輕的說。
「不會沒關係,跳舞很簡單,一學就會,改天我教妳怎麼樣?」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這樣好了,明天我有空,我教妳,好不好?」
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一切看來像是十分不錯,能得到老闆的另眼看待是她的幸運。
第二天,她刻意的修飾自己,再穿著一件新製的套裝,就興沖沖的趕去公司上班。
這一天,對王秀花來說,是多麼的漫長,好不容易,終於熬到下班時間。
老闆先走出公司,王秀花緊張的隨後跟了來,然後,一頭鑽進車子的後座。
「我有一位朋友開了一家專跳交際舞的舞蹈社,我帶妳去那裏學,放心好了,我會親自指導妳的。」
舞蹈社設在三樓,當她進去時,屋子裏已經有許多女孩在那裏了。
學跳舞,的確不是件難事,經過老闆那麼一指點,她已經可以隨著音樂,駕輕就熟的跳起來了。
那一晚,她真是盡興而歸,和前一晚一樣,老闆又開車送她回家。
又一個晚上,當她和老闆說聲「再見」,正要離開時,老闆忽然對她說:「王小姐,我想,從明天開始,妳當我的女祕書好了!」
「女祕書?」王秀花幾乎傻住了。
「是的,我私人的女祕書,白天,妳還是當會計,晚上,妳陪我應酬,薪水我會加倍給妳的。妳看如何?」
沒有經過考慮,王秀花立即就答應了下來。
「薪水加倍」這四字,整個晚上,就像霓虹燈一樣,在她腦海裏不停的閃爍。
誰能比她更幸運、更快樂?她為此而雀躍。
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上班、上館子、上夜總會,這種日子,是她所曾嚮往的,而今,她終於如願了,叫她怎能不高興?
那一個夜晚,她照例隨老闆去應酬。
他們一行———四個中年男人,兩個年輕女孩從海產店走出來時,六個人都有些醉了,他們又在餐廳跳舞,最後,他們又到一家餐廳宵夜。
「要不要喝點啤酒?」
「不,再喝我會醉的。」
「醉了有什麼關係,有我呢,我會送妳回去。」
「好!那就再喝一杯吧!」
就那麼一杯,使她變得恍恍惚惚,當她清晨醒來時,她是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和一個陌生的中年人,是昨晚在一起的四個男人中的一個。
事情演變到這地步是誰的錯?她又該怪誰呢?一切只能怨自己,王秀花不能原諒自己的虛榮所造成的後果。
倏地,她奔出了房間,醜陋的罪惡感,張牙舞爪的在嚙啃她的心,她想哭,但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噙著滿心的痛楚,她依然來公司,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工作著。
下班的時候,那個男人來到公司。
「我是特地來向妳道歉,陪罪的。」
「現在道歉有用嗎?已經於事無補了。」
她頹然以淡漠的口吻說。
「我一定會為我所做的事負責的,請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你什麼?相信你會娶我嗎?」
她以譏諷的語調反問。
「我雖然不能娶妳,但我願意給妳一個安定的生活。」他壓低聲音說。
「安定生活的定義是什麼?有什麼條件?」
「那不是條件,只要妳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會給妳錢過日子,決不會讓妳受苦。」
終於她退掉了原來租的房子,搬去和他住在一起。但紙包不住火,終於,她的父母知道了她的情形,兩老為了她做出這種玷辱家門的事,而氣憤填膺,發誓永遠不願見到她。
在這個時候,幸運之神似已開始遠離她,他的公司因周轉不靈垮了,他的妻子也因知道他在外金屋藏嬌,而終日吵鬧不休,就在這情形下,他病倒了。趁著他臥在病床的時候,她偷偷的跑走了。
在學校的會客室裏,當她面對他時,從他談話中,她知道,從此她將失去自由,完全受他控制,因為他說,他寧願放棄妻子、兒女,也不願失去她。
她開始後悔,後悔當初走錯了路,可是,任她再怎麼慚愧也沒用了!她只有繼續和他同居。
她必須不停的工作,才得以溫飽兩個人的肚子。失去了親人的愛與友情的滋潤,她顯得比同年齡的女孩,要蒼老得多了。
這就是她為追求短暫的享受,所獲得的代價。但,這代價未免太大了!
虛榮的代價/于 真
- 2008-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