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我的美麗很有自信。」孫瑪瑙右手撩著耳後的捲髮，慵懶的眼神，十足瑪丹娜的神態，卡在右肩上細細的肩帶眼見就要滑落，讓人捏把冷汗。
「嘖！嘖！妳說這話就不美麗了，肚子裡不藏點謙虛，美到那裡去？」
ＩＢＭ的嘴巴向來不饒人，他有這綽號並非浪得虛名，所謂ＩＢＭ啊！就是（INTER-NATIONAL BIG MOUTH）的縮寫，「國際牌大嘴巴」是也。
「人啊！光長得漂亮沒有用，要有點腦筋，會做事才有用啊！」ＩＢＭ說罷，仍覺得不過癮，再度進逼：
「何況，妳也算不上美麗，把我小學五年級的女兒帶來都要比妳漂亮。」
「哼！」甩過一頭綿羊似的長髮，瞪了ＩＢＭ一眼，孫瑪瑙昂著鼻子自顧回她的座位去了，旁邊的人都在那兒竊笑不已。
孫瑪瑙其實不是她的本名，就因為中國小姐選拔揭曉的時候，當時我們這位孫大小姐頗不服氣，噘著嘴巴說：
「大頭大臉，胖呼呼的有什麼美？我男朋友不準我去報名，要不然那有她的份？」
話在公司裡傳開來之後，大家拿來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有人說：「她以為她是誰啊？」
「孫瑪瑙啊！」小陳福至心靈的冒出這句話，把大夥都笑彎了腰。從此以後，孫瑪瑙的名號一砲打響，盡人皆知，光彩蓋過了她原來的名字。她本人對這個雅號頗為沾沾自喜，大抵，翡翠和瑪瑙，一樣漂亮，一樣美麗吧！
我的辦公桌和孫瑪瑙的辦公桌正好成四十五度斜對角，經常抬起頭來，不是看到她在那兒發呆，便是興致盎然地在塗指甲油，塗完還鼓著腮幫子使勁地吹乾它，要不然，握著電話筒和男朋友馬拉松長談。
「冒煙了！冒煙了！電話線太熱，冒煙了！」ＩＢＭ拿著一疊文件故意給她搧風，她立刻掛了電話追著槌著ＩＢＭ打成一團。儘管我們忙得團團轉，我們這孫大小姐也不肯主動過來幫幫忙，我們不止一次地對組長抱怨。組長說：
「她能幫上什麼忙呢？二十六個字母她都懂，排列組合之後她就不懂，她幫什麼忙？倒是她給我安份地坐在位置上，不要到處亂跑，我就很感激她了。」唉！說得也是，她若是坐不住，客人拿文件來編號、蓋章時，我們還得有人抽身去替她做這些事。
「當初我們這個部門缺人，副總屬意要她，我幾度反對。我反對的理由有二：其一是她坐不住，在文件部已經諸多怨言，調過來營業部，客人來了老找不到人總不是辦法。其二是她脾氣不好，電話裡和男朋友吵架，便要摔東西，踢垃圾桶，鬧上個把鐘頭才肯罷休，面對顧客亂使脾氣的話還得了？」組長透露了他們高階層的談話給我聽。
「妳知道副總怎麼說？」
「他啊！一直護著呢！說是還小啦！才畢業沒多久嘛，會改進啦！沒問題啦！」
「妳想，副總執意要調她，我位低言輕，那敢再反對？再反對下去，自身難保哦！」組長吐了吐舌頭。
「不會吧！為了一個孫瑪瑙？我不相信。」
「妳不曉得啊？每天早上她都和副總一起來上班哩！」組長把音量降至最低。
「她不是有男朋友了？」
「哎唷！妳這就不懂男人了，有個水蛇樣的女人，嗲聲嗲氣的叫副總長、副總短的，鐵打的漢子也要溶了心肝哪！」
「那———他們住———住到一起了？」我結結巴巴地問著。
「沒有啦！副總又不是沒老婆，只是每天順道接送她上下班而已啦！哼！男人哦！乾過癮也好。」
由於副總在公司裡護著孫瑪瑙，這小姐恃寵而驕，調過來營業部半年，誰也惹不起她。
「要我影印？才不要！那麼多，印得手斷掉啊？」
「你自己打電話！我才不打！」
組長幾次碰了一鼻子灰，敢怒不敢言。反正啊！要她做事，誰也叫不動她，倒是和男生們打情罵俏，捏來捏去卻是樂此不疲。
「嘿！聽說妳屁股是尖的，坐不住啊？來！我摸摸看到底是尖的還是圓的？」說著說著，小陳那雙手就真的伸過去要摸她屁股，搥打笑鬧，在辦公室裡又掀起一陣高潮。
櫃台上工作了這些時日，她那大小姐脾氣得罪了不少客人，許多客戶都打電話來抱怨，告到副總那兒去，總是一句老話：
「她還小啦！不懂事啦！多包涵，我來開導開導她。」
哈！合該掃把星落地了，那天，只見副總將那孫瑪瑙叫進辦公室裏去長談，我們都等著看她小姐出來的神色，必定被罵得好慘。壓抑了這麼些日子，每個人心中都有氣，幸災樂禍的氣氛迷漫了整個大辦公室。
兩個小時像兩世紀那麼漫長，誰知道我們盼了這麼久，盼出來的竟是一張春風得意的笑臉。
「副總說要我好好做事，他當初把我從文件部調過來，就是怕我一輩子沒出息，一輩子當打字員。」她停頓了不到半分鐘，接著又說：「副總叫我不要老是往電腦室去和她們鬼混。」這「鬼混」二字還抬高了八度音。
兩句話傳開來，整個公司掀起了軒然大波，先是文件部的七、八個打字小姐都跳了起來，紛紛嚷著要辭職。
「打字員沒出息！是沒出息！我們統統辭職，看誰有出息？」
這頭打字小姐已經亂成一團了，電腦室的兩位小姐也氣青了瞼，哭喪著出來說：
「我們電腦室的人就沒有在做事啊？憑什麼說我們『鬼混』？」十來個人的氣，就像機關槍一樣，答！答！地發個沒完，整個辦公室充滿了瓦斯氣，我擔心，這會兒要有什麼人點火，馬上就會爆炸。
當月下旬，真的好多位打字小姐都提了辭呈，我看事態嚴重，頗不簡單，那孫瑪瑙的兩句話竟然左右了這許多人的前途與命運。
其實每個人都知道，副總好意在鼓勵瑪瑙上進的話，透過孫大小姐的嘴巴講出來就變了質。基於私交不錯，私下我找那幾位提了辭呈的打字小姐們談，但是她們一致的表示：工作那麼重、薪水又少，還要被那孫瑪瑙指說沒出息，實在是嘔氣。
這次大地震的結果，公司裏共計震掉了七個人，震得連副總都差點坐不穩他的椅子。而我們孫瑪瑙的艷名也貫入了董事長的耳朵，正當用人之際，也不宜再革了誰的職，副總那兒，聽說是被董事長刮得好慘。
這天，非常意外地發現，孫瑪瑙的位置很少空過呢！沒有客戶的時候，她竟能四平八穩地坐在櫃台上，真是難得啊！眼角餘光瞄到，她桌子上擺了一地英文單字本，在背英文單字啊！
突然我想起了多年以前看過的一片電影，片名叫作「窈窕淑女」，奧黛莉赫本演的。女主角面對著鏡子，很辛苦地「啊———啊———」在練習正確的發音。
預祝她，祝我們的孫瑪瑙小姐也能成為「窈窕淑女」。
窈窕淑女／天 行
- 2008-06-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