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夥兒等著伍麗卿和劉副理的喜帖,等了半年,終於人手一柬送到了。
劉副理和伍麗卿兩人相識相愛,是舊曆年以後的事,雖然都是在一家關係企業機構裏工作,也都是資深員工;由於隸屬單位不同,又是分處南北兩地,以至遲了廿年,他們才得親近,這也許就是所謂無緣對面不相識吧!
劉副理是這家公司在南部分支機構裏的第二把手,也是這分支機構的元老。他這個副理可不是鑽門路拉關係弄到手的,完全是從一名小職員力撐苦熬爬起來的,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是他應得的。他自從進入這家分公司就是全力以赴,以至年逾半百還是孑然一身。
其實,他並不是獨身主義者,祇是所抱持的態度是寧缺勿濫。所以他個人的生活過得很愜意,自己擁有卅幾坪的大廈八樓,三房兩廳雙衛,居室妝點得豪華而高雅。凡是去過他住處的人,沒有不嘖嘖讚嘆地!「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女主人」。
他在公司裏可是名副其實的單身貴族,照一般光棍的來說,寅吃卯糧是最普遍的情形,收支能夠維持平衡就已經不易了,而他能擁有這分兩百萬以上的不動產,確是令人稱羡的。他的錢財可不是偷雞摸狗、不乾不淨弄來的;換句話說,他的操守如果有問題,這家公司也不會讓他一呆就是廿年,更不用說讓他當副理了!恐怕早就捲鋪蓋了。他的錢財可真是精打細算,一點一滴積攢起來的。舉個例說:頭一天發薪水,第二天他就叫嚷說:
「現在錢,真不經用了,出去轉一下,什麼事沒做,錢就沒了。」
「哪,你幹什麼了?」別人問。
「買了個戒指就沒有了。」
「你要買鑽石還不夠呢?」
發下來的薪水,能夠買五錢金子,絕不買四錢五;若是還差兩百,寧可借兩百元補足差額,也不能買四錢五分金子。其一毛不拔的程度,是可以想見的了,節儉得幾近於吝嗇。錢不當錢花,當命用。
他這老狐狸的諢名,是升上副理之後,才名聲大噪的。其實,這個綽號早在這之前,就已在公司大夥心目中存之有年了,祇是心照不宣罷了。後來,之所以被叫嚷開的,是有一回,工友老王接著總公司撥來的電話,說是要找劉副理。老王是廣東人,他那一口廣東國語,是沒有人敢領教的,平常時候聽他講話,都是聽三分猜七分的。他這一聽是總公司要找劉副理便緊張地叫:「勞誤理、勞誤理」。
辦公室裏大夥兒,猛然一聽,「什麼?老狐狸!」就這麼一經重複,這劉副理就成老狐狸了。當然,這也都是背著叫地。
至於,說他那另一半伍麗卿,要是談年資她比劉副理還早到公司兩年。她是在這家總公司成立之後,不到三個月,就進來了。公司剛開辦因陋就簡,人事上大都是一人兼好幾項職的。伍麗卿那時候是行政助理,另外還兼小妹的工作。而後,公司發達了,擴充了,她那工友的兼職,才被免掉。她在公司裏前後有廿多年了,由當初的行政助理,而到目前的主任,是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一付嬌小的身子,一顆聰穎的頭腦,配上一付慧黠的大眼睛,叫人一看就知是個精明幹練的;雖說不上是女強人,但也絕不是弱者。現在算來也是四十出頭了,依然是小姑獨處。
無論是從她的外貌或才幹,似乎不應該是找不到對象的。這可能在她年輕時候,把一切全都投入了工作,壓根兒就沒想到終身大事,等到青春掀起了警報,卻已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時刻。也許經過這樣一蹉跎,就進入不惑之年了。
她在總公司裏,也是有名單身貴族,大夥多在開玩笑時候,常以「富婆」呼之而不名。由於她家不在北部,便自個租一間大廈套房居住;過的是不是貴族生活,就沒有人知道了。因為她也是小氣、刻薄而出名,也許是節省得有點過度,在背後私底下,同事們都叫她「老猶太」。不過,她還是頗得人緣的。由於「伍麗卿」這三個字,若是唸快一點,或是叫走了音,讓人聽起來就有點像「狐狸精」;不過她心思細密,斤斤計較,在總公司裏也是知名的。因此,這和她外號頗有幾分相似,所以她這個狐狸精的名號,在他們的關係企業所有各機構裏,也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伍麗卿和劉副理在公司裏說得上是元老級人物,也都有響叮噹的名號,相互之間也祇是慕名而已,彼此卻一直都沒有見過面。
春節過後,伍麗卿奉派隨著副總經理到南部視察業務。在他們到達南部分公司時,伍麗卿一聽介紹劉副理,她不由地就多看兩眼。心裏還在說,原來這就是鼎鼎大名的老狐狸?不過在她望過一眼之後,覺得與她想像中的老狐狸是頗有距離的,也絕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惡劣。在她這第一次的印象裏,除了因為頭髮的稀疏而給人有一種「老」的印象之外,在其他方面似乎還頗有好感。尤其那沉默寡言,近似木訥的類型,給人的是一種老實憨厚的感覺。
從這初次的觀感中,改變了她對劉副理一如老狐狸一般刁鑽狡詐的錯誤觀念。她對同事們之間的惡作劇式的取諢名,和她「狐狸精」的綽號,是一樣無可奈何的,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談公事的時候,劉副理是沒有工夫去仔細端詳伍麗卿的。晚間,經理選了一家高級餐廳,設宴款待副總經理及隨行人員。一張大圓桌,坐定之後,無巧不巧,劉副理的正對面就是伍麗卿。他這才認真地看個清楚,這位名震公司的狐狸精的真面目。
他並沒存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乍見之下,直覺地認為伍麗卿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四十以上的人。使他對時下流行的「女人四十一枝花」那句話,也獲得了肯定。她的容貌談吐,給他留下的印象頗為深刻。也不由地,哎嘆已是坐五望六之人,豈敢作此非非之想,一種相見恨晚的無奈,油然而生。
由於,是面對面的座位,只要是一抬頭一舉目,必然是四目相接,這中間曾有幾次,是不約而同的,亦似靈犀感應的,倏然相觸。劉副理每次都有怦然心動的激越,伍麗卿亦頰上飛紅,但卻被化粧品給掩飾藏隱了,不過她那雙眼神,卻已暴露出某些心語,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來電」吧!
從諸多方面是可以觀出雙方都有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況味。不料,這些卻被劉副理的上司經理看出了訊息。而後,他便個別的探尋他們雙方的意願,竟然在毫無阻力之下,雙方均欣然接受。經理也就順水推舟般,撮合起這樁好事,這也許就是所謂的緣吧?
在高度保密情形下,經理把他們約到中部,讓他們相識再相見。分公司裏,老大老二全不在了,若被總經理或董事長他們知道,那還了得。經理作個開場白之後,就匆匆地回南部了。那兒就由他們兩個自行對話。
兩個人的年紀加起來,雖不滿百亦不遠矣!早就不是做夢的年齡了,就是想作愛情慢跑,也是時不我予!經理走開後,彼此談得都很率直,很深入,也很投契。在咖啡廳坐了一陣子之後,他們便出去逛街,邊走邊聊,自是另有一番情趣。話不知是怎麼談起的,劉副理半開玩笑地說:
「……我賺的錢,一個人那裏花得了,……」這是實情。
「怎麼辦?」伍麗卿拿眼瞟著他問。
「找個幫忙來花的。」
「……」伍麗卿笑笑,欲言又止。
走走聊聊便進入一家百貨公司,行經婦女服裝部,伍麗卿在蹓躂時,順手撩起一件色澤款式都還不俗的洋裝,瞄一眼價碼,令人咋舌,沒有考慮就放下了,繼續往前走。
「怎麼樣?那件還滿不錯的。」劉副理問。
「還可以。」
「買了吧?」他一邊走一邊問。
「衣服太多了,穿不完。」伍麗卿笑笑說:「算了。」她嘴裏是這麼說,心裏還是挺想買的,由於,價碼太貴,皮包裏的錢也不足,所以才不得不這麼說。再來,這時候逛百貨公司購物,也並不是很恰當的。
「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女人出門時,永遠覺得衣服缺少一件的嘛?」劉副理開玩笑地說。
「嘿嘿……」她笑笑搖了搖頭,似乎也是一樣無奈。
劉副理已經看出她對那件深黃色的衣服是心有獨鍾的了,便在她進入洗手間的時候,他便把那件衣服給買了下來。他之所以這樣做,也是經理一再提示他的,「該花的時候,還是要花一點的。施以小惠也是必要的。就是釣魚,也要用餌啊!」
伍麗卿從盥洗室出來,見劉副理手裏提著百貨公司的塑膠袋,再一抬眼,見那件衣服沒有了,便以詢問的眼光探詢他。劉副理也就實說:
「這是我送妳一件小禮物,希望妳不要介意。」
伍麗卿雙眉一蹙,臉色一沉,責難地說:
「你這是做什麼嗎?」
「一點小意思。」
「那價錢不便宜呀,怎麼還說小意思?」
「唉呀,這算什麼嘛!」
「我們也不是小孩子!」她依然繃著臉說:「還來這一套幹嘛?」
「難得有這機會,嘿嘿,」劉副理一直陪笑著說:「小意思意思意思。」
「……」伍麗卿不知道還想說什麼,似乎話到嘴邊又打住了。她可能覺得太堅持了,反而把氣氛弄得很尷尬,也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她就把臉色緩和下來說:
「用不著這樣嘛!要是這樣讓你破費,那我以後可就……」
「下不為例。」劉副理搶著把話給擋住了。
下午在要分手時,他們交換了彼此私人的地址和電話號碼,顯然這是好的開始。
伍麗卿在回臺北的國光號車上,還在想,別人都說劉副理吝嗇出了名,此番相見,並不是傳聞的那般。這也許正如劉副理他自己所說的:
「我用錢是有原則的,應當花應該用的,無論多少都不猶豫;不該花用的,就是一分我也不用。」
———夠得上的,萬兒八千算得上什麼;合不來的,別想用我一個子。
照這麼說來,實在也是合情合理的,這一點也是她可以理解的,也正是她心裡的那套話。經過這次見面之後,一掃她過去對劉副理的一些尖刻的傳言所留下的那份成見;不僅認為那些傳言無稽,而且純是出於一種酸葡萄的心理。她認為這可能是劉副理不善言詞、交際、木訥沈默的個性所致。她想到這兒,不但絲毫沒有那份成見,而且轉換成一種關懷和同情。所有傳聞中的貶抑之詞,她不但不以為是缺點,卻正視為可敬可愛之處。
劉副理次日回到公司,經理在房間裏問道:
「怎麼樣?」
「還不錯。」
「是你對她,還是她對你?」
「都有。」
「那就好。」經理又打趣說:「如果,這事真能成了,也是你命好。那可是個小富婆 !」(未完待續)
狐狸精與老狐狸/石 隱
- 2008-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