踟躕了半個小時,我終於決定放棄。於是,開始收拾辦公桌上的東西,捺熄辦公室內最後一盞燈光。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準備關上大門。我想算了,但仍然猶豫,最後,我的腳步還是踅了回去。
聽筒那端,輕輕一聲,傳來她熟悉的聲音,我楞了半天,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怎麼了?」
我楞了一陣子,還是吐不出半句話來。過度的驚悸,總是容易叫人喉頭打結,對這個突來的變局,我一時還沒有適應過來。
「我等了好久,沒有公車。」
我顫動的喉結,試探性地吐出第一句話:「妳答應了?」
「晤!」
「我們怎麼見面?」
「我在這兒等你,如果你還想來的話。」
我慌亂地放下話筒,心中百感交集,這種感覺是如此的複雜,但我仍然喜歡,至少,比半小時前,我頹然的掛上電話時,那股懊喪和失落感,心裏頭踏實多了。
我跨過陽台,東方那堆黑壓壓的山頭,似乎剛剛入夢,靜靜地躺在那兒。山上一盞盞暈黃的燈,在暮色中撚亮夜的眼睛,和遠方的星子,遙遙相望。
通往山腳下的新闢馬路,此時正人事雜遝,新開幕的幾家店面,亮著炫目的霓虹招牌,把白天髒亂得一無是處的城市,裝扮得嫵媚迷人。
至少,黃昏之後,這個城市還讓人留戀,我想。
半小時後,我們爬上東方那個山頭,雖然,山徑狹窄而幽黯,但我們還是不十分費力地上了山顛。
我們像山一般的緘默。我想,這不是僵局,所以不急著打破,並且,從她緊閉的唇,揣測著她跟我同樣的想法。
山腳下的城市,為一片燈海淹沒,不斷移動的車燈,向四方亂竄,心靈的大花,也隱隱地迸裂出來。
「妳還是變卦了?」我望著山腰那盞明滅不定的路燈。
「不,我沒有,我只是不能再拒絕自己了。」
撥弄著她隨風飄散的長髮,我說:「那一回上山,半年了吧,是三月,春鵑殘丹的季節,如今,秋葦已白了山頭。」她的眼神,一直凝著燈下那片白花花的葦叢裏,疼惜地把她輕擁入懷:「我真不了解,妳終究是一個善變的女人。」
「沒有一個人,能真正了解自己,正如同我們腳下的城市一樣———星空下,它總是有太多的秘密,耐人尋味。」
「我不了解妳,也不了解這個城市。」
「我也一樣,但,方才我想,也許值得嘗試去做,去了解。」
「如華……」我輕喚她,有些許不忍地。
她沉吟不語。我噎住了喉管,看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眨著星辰一樣的光芒。
「好香!」突地,她說。
「夜來香?」我對著向風面,吸了幾下鼻。
「山上那來夜來香。」她神秘地淺笑:「是桂花!」
「這個時節,那來桂花?」我聯想到正在上檔的連續劇。
「是遲開的桂花,香氣襲人呢!」
這回,我保持緘默,仰著探望星空,一大朵濃白的雲,在秋月下方緩緩地滑過去。
「你不覺得嗎?」
「如華……」扶起她的雙頰,我滿懷歉意地說:「花總是會香的,只是它開得太晚了。」
「……」迷惑地望我一眼。
,可是妳……」我沉重地起了身,移開我的視線:「今天急著找妳,就是要告訴妳這件事。」
「可是你……我不是……」她吃吃地說著,眼眶裏冒出了淚,「我想,我大概弄錯了,我一直都弄錯了……」
我痛苦地傾聽她的辯解,張開的耳朵,灌滿了遲桂花的香氣,老天,這個晚秋十月的山上,真的是香氣襲人呢!
遲桂花/天行
- 2008-0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