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處傳來下課鐘響聲,大夥們表情愉快的離開教室往校門走去,在校園林蔭大道上停著一部銀寶色的進口轎車。
楊麗花用手肘向許雪蛾觸碰一下,再用怪臉向遠處示意,詭譎一笑,很識相的離開她。
趙自強站在跑車旁滿面春風朝著她招呼。
許雪娥正在想法子如何脫身之際,趙自強一個健步就趕過來了。
「雪娥,快上車,我要帶妳去看賽車!」
趙自強個性很強,喜歡冒險活動,對賽車的興緻十分濃厚,刺激加上好奇,使他躍躍欲試,可是雪蛾對賽車一點興趣也沒有,何況危險性很大,她不希望自強出事,前一陣子雪娥好不容易勸阻他打消念頭,沒想到今天又舊事重提。
「對不起我沒空,我得趕到醫院去看我父親。」
「伯父發生什麼事?怎麼會在醫院呢?」
「他……」
許雪娥堅持一個原則,絕不在趙自強面前談論父親事,即使無意中談到,也會很快帶過,他曾數度問到伯父在做什麼,她都閃爍其詞,有一次他問急了,脫口直說:
「他在中華。」
「中華?」
「討厭!中華工程公司嘛!」
雪娥微怒側身舉起裸露的臂膀,用纖纖細手梳攏著被微風吹散的頭髮,自強可以聞到陣陣香味。
今天自強老話重提,雪蛾拗不過他。只好敷衍的說是上呼吸道感染住院休息幾天就好了。
趙自強說出他的看法:先送她到醫院,他在外面等她,會合後再一同去參觀賽車。
「跟你說過多少遍你才會聽,賽車稍不慎很容易發生意外,你心目中還有賽車的話,那你就不要再找我了!」
趙自強見她不愉快忙賠不是,用溫柔的語氣說,只是去參觀又不是自己賽車,但仍平衡不了她的情緒。
「我今天實在沒空,你自己一個人去吧!再見!」
趙自強感覺到氣氛不對勁,向她說聲再見後,聳聳肩,立即跨進那部銀寶色的轎車,一溜煙的開走了。
許雪娥並非真的鬧性子,只想藉機會脫身,以便能早一點趕到醫院,父親在一週前的深夜被野狼機車給撞傷了。
年輕小伙子愛開快車,再貪杯中物,加上女伴在身,更是忘了我是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的,一旦肇事又怕有牢獄之災或賠款了事,猛踩油門,不管傷者的死活,實在太缺德了。父親就在這種情況下給車撞傷,倒臥在馬路上,肇事者早已溜之大吉,要不是好心路人把他搶救到醫院,情況恐怕更糟。
許雪娥轉了三趟車才趕到榮民總醫院,母親早已在床榻前照料;看到她來,滿臉疲憊的對她說:
「怎麼這樣慢才到,我身體快支持不住了。」
母親的身體都是忙壞了,肝病、貧血,老喊疲倦,站久了就得休息躺著,這幾天緊張期,母親更消耗不少體力和精神,她接著說:
「媽,那您趕快回去休息,換我來照顧爸爸!」
母親微笑著點頭,提著床頭上那個一早從家裏送小菜來的小鋁鍋,再拿起父親換下來的髒衣服,準備要離開病房。
許雪娥望著母親那瘦弱的身影,心窩像被針札進去似的疼痛,連忙兩個健步跑到母親身旁道:
「媽,看您累的這個樣子,今晚就別去工作好嗎?」
「已經核准病假一週的。」
「依妳父親目前傷勢,一週是好不了的,沒有人接替他工作,馬上就會有人遞補的!」
許雪娥頓時不知所措,目前全球遭遇經濟不景氣,想進公家做事的人還真不少哩!家中斷了經濟來源,以後的日子可不知要怎麼過,父親在傷口疼痛的情況下勉強由母親暫代。
但是瘦弱的母親能否勝任?實在令人擔心。
許雪娥沉思一段時間,捺不住性子終於說:
「媽,我替您去!」
「那怎麼可以呢?」
「怎麼不可以!」
「妳還在念書,大學的書不好念,妳要多花精神!」
「我不管!」
許雪娥接著向母親解釋,一家之主的父親已經倒下來,母親要多保重不能再倒,身為大學生的她,不能為父母分擔憂愁,卻連代父上幾天班的孝心,也被疲憊不堪的母親拒絕,使她困坐愁城,只好任性的跨出病房。
許雪娥望著母親的背影消失在來往行人的長廊,無可奈何的回到父親的病榻旁。
外科大夫曾對母親說:不幸中的大幸,沒傷到骨頭,大腿綻開的皮肉,縫二十幾針,裹包消毒(炎)紗布,吃藥打針,約半個月可走路。
父親在不知不覺中醒來,微開的眼神凝視她,她忙問要不要吃點水果,父親點點頭,她把梨子削好,遞給父親,他接過來一口一口嚼著,似乎吃得很愉快,父女倆聊得十分開心,後來就談到母親接替工作的事。
許雪娥告訴父親,母親的身體實在太虛弱了,不能再讓她因忙碌而倒下去,否則問題就麻煩了。
「爸,讓我來接替您的工作直到您能上班好不好?」
「妳瘋了!」
「怎麼了嘛!」
「妳目前還在唸書呀!」
「我可以辦請假呀,要不然休學也可以!」
「不要再說了,唸書是妳目前的責任,把書唸好,以後才有前途可言。」
天下父母心,父親對女兒的期望很高,正業之外又兼副業,多賺點錢貼補家用,她也很爭氣,從小學到大學功課一直很好,很能克制自己看書———閉門苦讀,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她認識某公司老闆的大少爺,很談得來,就鼓勵她多跟對方來往,不許耍性子哦!她向父親扮著鬼臉,努努嘴道:
「我才不緊張呢!現在才二年級,不等畢業就結婚,是辦不到的事!」
能善體人意,孝順父母,用功唸書的乖巧女兒,做父親的即使再如何的累,也捺不住興奮、滿足的情緒!
許雪娥一直陪著父親,直到下午醫師查過房,護士打過針後才回家。
推開大門,屋內靜悄悄的,她放輕腳步向母親的房間多瞄一眼,母親擁被沉睡,微白的頭髮疏疏落落的散落在枕上,四、五個晚上的勞累,母親就像生病似的癱下去。
許雪娥自心深處湧起心酸的暗潮,把眼眶給潤濕了。
她靜悄的把晚飯弄好,叫醒臥床的母親,母親勉強的吃下幾口飯,放下筷子,輕聲說:
「我有點累想睡一會兒,……晚一點再叫醒我吧!」
許雪娥攙扶著母親回房躺下,替她蓋好被子,看她微微的閤上眼,才靜靜的退出房,開始寫著日記。
正在閉眼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情時,才想到沒答應趙自強去參觀賽車的事,拿了數枚小硬幣朝公共電話亭走去,搖個電話到趙家。
趙自強並沒因她拒絕而介意,反面興高采烈的述說賽車場上驚險、刺激、過癮的一幕,順便說:
「雪娥,能否破例讓我賽車!」
「我再一次警告你,若想跟我繼續來往,不許你再提賽車事。」
趙自強懾於她的嬌威,閉口不談賽車事,把話鋒轉到駕車郊遊接近大自然的事,她未置可否只表示到時再說,就結束他們的談話。
腳步沈重的走回家,再度向母親房裏瞄了一下,睡得很熟,只是呼吸有點微弱,暗淡燈光,把臉部襯托的更為憔悴,似沉默中的老人。
她實在忍不下心來叫醒她老人家。
許雪娥毅然決定替父親工作,躡手躡足的打開床頭的衣櫥,把父親慣穿的那套寬大制服拿出來,在房間試穿一下,由鏡子裡面看來,左邊繡著公司名稱的字顯得特別滑稽,有點像監獄內犯人的服裝。
心頭由可笑而轉為心酸,淚水不由自主的從臉頰流下。
忽然聽到母親微弱的夢囈聲,她急忙跑到母親的床榻前,母親惺忪地向她瞄了幾眼,霍然爬起來,向她厲聲道:
「雪娥,妳在幹什麼呢?」
她羞紅著臉,怯怯地說:
「媽,您不舒服多休息,就答應讓我去吧!」
母親猛然伸手過來,將她剛換上那套衣服,胡亂地邊扯邊斥喝道:
「馬上給我換下來,馬上給我換下來!」
許雪娥撲前把母親緊緊抱著,溫和而柔順的告訴母親,她替父親工作一段時間,不會影響功課,把原委告訴學校也會通融准假的。母親說什麼也不答應,做女兒的卻執拗地一定要去。母女二人為這件事爭論了好久。
母親的體力實在支持不住,苦撐下去非倒不可,最後母親認輸了,但有一個要求,她要陪女兒一道上下班,施工所同仁各個很好,我們要把工作做好才行。
一場爭執,終於平息,母女二人各自就寢,到清晨五點起床,簡單吃點早餐,在凜冽的涼風中走路約一小時才到上班地點,母親熟悉的打開鐵門,到儲藏室取出清掃工具,將施工所四周落葉清掃乾淨,許雪娥很快的把工具接過去,開始她一生從未嚐過的工作!(待續)
初戀情/于 真
- 2008-07-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