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特攻隊/于真

  • 2008-08-14
 剛到這份走陽剛路線的新聞性雜誌,林曦的確受到不少矚目。以一介女性,加入泰半為男性職員的工作環境,顯得極為特殊。只不過憑藉她平庸的姿色與已婚身分,倒未曾為她帶來太多額外的困擾。
 學的是圖書管理,處理的是檔案資料,躋身在自詡前衛時髦的大眾傳播媒介,她像一粒螺絲,在供輸體系間扮演稱職的角色,感到勝任與受重視的肯定。然而加入公司營運不久,並與同仁相處一段時期後,林曦卻詫異地驚覺男性社交圈對性愛關係的放蕩隨便。他們除了在口頭上貶抑女性為次級性徵玩偶,對滿嘴的黃腔和低級笑話亦毫不汗顏,簡直是將肉慾的追逐,視為理所當然,且無需羞赧的行徑。
 拿坐在她右後方的總編輯來說,此刻不就正對話筒情話綿綿來著!
 「老婆想不想老公啊?……我當然想你,想得都沒法專心工作。……你不信?我可從來都沒有騙過你喔!……好,好,我一下班就趕過去,你可要乖乖等我噢!……」
 林曦雞皮疙瘩掉滿地,渾身不自在。聽到身側一個不害臊的老男人,發出令人癱瘓的噁心腔調,連胃囊裏未消化的食物,都蠢蠢欲動地泛酸。只得集中注意力在桌面上的照片,一一登錄歸檔,練就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百毒不侵、老僧入定。
 要是誤信電話那頭便是總編輯的太座,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在老公、老婆的膩稱中,林曦原本也以為熱線另端的人是總編輯的太太,並曾為他們婚姻維繫多年,老夫老妻仍能彼此沉浸甜蜜幸福裏而感到欣羨。然後來進入狀況,才曉得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林曦分別接獲過這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兩個女人的電話。正牌太太聲調平和,黑市情婦則語音輕柔,略雜風塵,極易辨識。每當林曦接到夫人打來的電話,不禁心生矜憫。可憐的女人,她知道她先生在外胡作非為,背裏做對不起她的事嗎?至於接了情婦撥來的電話,林曦則往往義憤填膺,隱忍強要指責對方破壞家庭的怒氣,用冷冰的口吻撂句:「他不在。」然後氣沖沖掛斷電話。
 林曦迷惑的是:面對這種外遇勾當,為何辦公室的同仁視為理所當然、見怪不怪,甚至還流露出欣羨讚歎的神態,姑息養奸呢?
 「老總不簡單,本命風流桃花,大享齊人艷福。」專跑財經的小吳,語氣曖昧地拍馬屁。
 「是總編英明,除了長處過人,功夫又老道,才能把女人整治得服服貼貼。」採訪社會刑案的老劉加油添醋,睞睞眼,外加手勢比劃,用相關語逗大夥哄笑。
 林曦皺皺眉,狠狠瞪了老劉一眼,起身離開他們精神汙染的範圍。林曦不是激進的女性主義者,從來沒有想過要積極落實女男觀念的平等,或痛詆沙豬,也未嘗對性別的歧視及偏見有任何自覺。她只是無法忍受這種男子薄倖的惡行惡狀,這與她所受的傳統教育,和抱持的保守道德規範都大相逕庭。
 「昨天我在酒廊遇到一個貨腰,騷得很。我提議到我家,我下麵給她當消夜,她還傻呼呼問我手藝好不好哩!」搞文化版的阿黃,十分不文化地賣弄低俗趣味,見採訪組很捧場,連忙得意地加句結尾:「她還說從沒看過這麼超級的SIZE哩!」
 林曦一時無法會意「下麵」有什麼值得發噱的地方,但對他們這種拈花惹草,又愛大聲宣揚的齷齪行為,又多蒙上一分嫌惡。
 「哪天我帶你們去家新開幕的CLUB開眼界,那兒上空女郎一級棒,物美價廉。」編輯檯上的大陳不甘雌伏採訪組淫威下,馬上提供最新情報。
 「對啊!對啊!好久沒聞香上馬,真是三月不知肉味,該去調劑身心一番。」攝影組的未婚小何,也副猴急模樣插嘴,說完瞥見林曦不以為然的神情,連忙擠眉弄眼,豎根指頭搖晃道:「林大姐,女性不宜噢!」
 問題是林曦始終不明白,這種雲雨魚水之事,為什麼會在男性團體間成為公眾的話柄,值得理直氣壯地嚷嚷?難道沒人認為那是不對的,是缺德罪惡的?林曦認為私底下去幹什麼骯髒事也就算了,可是連床第間的隱密都能公諸於眾,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真箇是四維獨具禮義廉,無恥之極了。
 偏偏林曦回到家,弄妥晚餐,先生卻打電話通知說要陪客戶吃飯,晚些才能回來。林曦悶了一肚子氣無處發,話筒一摔,沉在客廳沙發中胡思亂想、疑神疑鬼。自己的丈夫在辦公室是否也同樣扮演登徒子的角色,和自己的同事一般,滿口言不及義的葷色素,寡廉鮮恥地搬弄閨房韻事。終日話題圍繞女人的胸脯、臀圍、腰枝打轉,比較彼此的耐力與技巧,甚且到處尋花問柳、花天酒地地抱女人去了。
 這樣的念頭令林曦無法忍受。所以當晚林曦便疾顏厲色拒絕了她先生的要求。
 「別碰我,髒死了。你們這些男人都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什麼跟什麼嘛!我又招誰惹誰?」無辜被搶白一頓,她先生只有攤手苦笑的份。
 而林曦鼓著腮幫子,決定要給這些狼狽為奸的壞男人一些教訓,告訴他們,女人可不是好欺負的。
 ※ ※ ※
 「喂!老婆,今晚我騙我太太要去南部出差,等會就溜去你那兒好不好啊?」老狐狸自以為瞞天過海,得意得五官扭曲一處,只差沒淌下口水。
 至於那些色鬼們,自然也不甘心就此閒著,又在招兵買馬尋樂子:
 「走,咱們今晚開開洋葷,幾個外國妞在牛肉場滿天飛,美女如雲,玉腿如林,順便可以替你馬一節。」
 觀察到第五天,林曦好不容易逮到機會,一面忙著豎耳探刺,一面則飛快在筆記簿上記錄人事時地物,還佯裝漫不經心地翻閱同仁聯絡冊,抄下一連串數字,掩不住嘴角一抹詭譎笑意。
 回到家,林曦開始敲打電話號碼,把這項獨家內幕消息傳遞給那些蒙在鼓裏的太太們,至於沒結婚的,則直接告訴他們的父母、家人、同居者。她忙得不亦樂乎,見先生推門進來,正眼也沒瞧,只冷哼聲:「看我不給你們這些男人一點顏色瞧瞧。」就又繼續去張羅她未竟的革命事業,直留給她先生滿頭霧水、丈二金剛。
 她迫不及待等著好戲上場,甚至還因此失眠了。
 第二天,她比平常早了半小時到公司,結果成績斐然。遭到指名通緝的男性員工,竟有大半失職。據人事室公佈資料是:兩名發高燒,三名家中有急事,甚至還有一名罹患急性盲腸炎,送醫急救開刀了。
 然而更精采的還在後頭。老不羞出現時臉頰掛彩處處,那些一看便知是指甲留下的痕跡,老狐狸卻抵死否認,只輕描淡寫地說:「發生了點小車禍,發生了點小車禍。」
 這場仗打得太漂亮,敵軍全盤覆沒,值得大肆慶功。林曦躊躇滿志,決定要給自己一頓超乎預算的豐富午餐,來犒賞自己的辛勞。然當她坐在裝潢氣派的法式餐廳中,準備大快朵頤一番時,無意卻聽到鄰桌兩名摩登的年輕女郎對語:
 「昨天我去Friday餐廳,有位公關長得好帥,我花了一萬二帶出場解饞,唉,真不是蓋的。」滿園春色在臉上招搖,致命的吸引力。
 「你老公又出國了?」明知故問,咯咯咯,笑得花枝亂顫:「你真不要臉。」
 「少來這套,你還不是一樣,敢說我。」蔻丹艷艷的玉手輕捶,其實只是恫嚇,虛張聲勢:「說,你那老頭給了你多少錢倒貼小白臉……」
 面對佳餚,林曦刀叉舉在半空,梗在喉頭間的法式燻鮭魚,突然難以下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