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石隱

  • 2008-08-18
 丁志權打電話來說他們的婚姻有了危機,情況緊急,還說唐澐已經兩天沒回來了。我搭車去,迎向丁志權的滿臉憂鬱,他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好不容易把唐澐娶回家,結婚一年多來,唐澐竟有了歧出的愛情。我對唐澐較了解,兩個人小學同校,為了爭個模範生沒打過交道,真正的友誼是在高三那年奠定的。唐澐書唸得很好,又要上第一志願,心裏的壓力使她常常昏暈,她就擅自診斷是腦內長瘤,這個心身症後來證明無恙,我把我的「自立自強」觀念告訴她,兩個人才打破那個沉積已久又莫須有的成見。她結婚時,我和鍾敏都去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丁志權,丁志權並不是唐澐心目中的那一型,但因為他的奮力苦追,終於獲得唐澐的首肯,唐澐是一個立志要作賢妻良母的人。
 丁志權說鍾敏陪唐澐出去了,他想聽聽我的意見。我聽了丁志權的敘述之後,深覺其用情之厚,雖然嘴上是說兩個人都要退一步為對方設想,但傳統的倫理觀仍要堅持,丁志權說:
 「唐澐聽妳的,妳務必要為我說說話,我真的不能失去她。」
 我趕去唐澐的歇腳處,先叫了一客招牌飯,在狼吞虎嚥之際,還是唐澐先開口,我說:
 「鍾敏也聽過了吧?我沒有要袒護誰或為誰說話。我的觀念還是很舊,不是妳沒有權利去追求另一個情感,而是不應該。」
 說理的成分很重,唐澐也知道我的為人,不必隱諱什麼,我告訴她對丁志權的感覺:一個女人如果能守在一個愛她的人身邊過日子,這種福氣是很難得的。總算把唐澐勸回去,然後才回家,覺得很疲累。
 電話鈴響,我跑過去一拿話筒就叫:「丁志權哪……。」
 「不是,是汪宇宏。」
 「哦,有事?」
 「妳姐說妳不在,到哪兒去了?」
  把唐澐夫婦的事原原本本道出,他說:
 「清官難斷家務事,妳去又有什麼幫助?」
 「人家這麼信任我,何況我是勸和不勸分的。」
 「好了,睡覺了。聽妳猛打哈欠,瞌睡蟲都跑過這邊來了。」
 「拜拜!」我說完掛了電話。
 汪宇宏這個人很奇怪,自己愛管閒事卻不要人管,上回買車票,還聲嘶力竭在那裏喊人不要亂插隊,別人聽不過,舞著拳要揍他,一看他高高胖胖的,也畏縮回去,悻悻而去,他還說是別人自知理虧,我說是被他的空架子嚇跑的,他狠狠瞪我,很不甘心的樣子。他有白髮,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多了好幾歲,有一次上街被人喊「先生,這是你女兒呀?」他一下子臉色變了,當然沒有光顧那個攤子。
 「你其實很虛榮,怕人家說你老,為什麼不去染髮呢?」
 「我本來就老一把,不喜歡就不要跟我走一起嘛!」
 「好!」
 我沒有多說第二句廢話,攔了車子就回去。他不敢追上門,電話裏又不便啟齒;兩個人冷戰了三天,在巷子口看見他,他還否認是特地經過,好吧,既然沒有道歉的誠意,就只好拉倒。錯肩而過,我賭氣沒有回頭,他在後面大喊:「妳站住!站住!」我還是鬆鬆散散地跨我的步子,在快到門口的時候猛地轉過身,大笑,他愕然一會兒,朝我跑來。
 他這個人,你氣不得的,覺得沒什麼好氣,直是直了一點,但還講理。說他老大,經驗歷事都比我高,有時候也真會折騰人,氣話說得比我還多,不知是誰年紀小?不過,是從他那裏學會寬容和體諒的,他要管閒事,卻老罵我閒事少插手,我說我也是仗義而行,他就說我準受到傷害。有情人在公園卿卿我我,他老兄就嘀咕:「公共場所也這樣,太不成體統。」我說:「人家要大家看到他們的相親相愛,又沒妨著你什麼?」
 「這種情感膚淺。」
 「是呀,偷偷摸摸就有深度了。」
 「想哪兒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何必理別人怎麼做?」
 「我只是說說而已。」他摸摸鼻子,我知道他那個動作表示退讓,也就沒有再追究下去。
 「那個丁志權為什麼找妳去?幹嘛不找別人?」
 「我說得動唐澐嘛!」
 「又吹牛了!以後人家鬧婚變或婚姻不幸福,都算在妳頭上。」
 「才不會。」
 「這可難說啊!誰知道那個丁志權是什麼心理?」
 「哎哎,汪先生,人家可沒惹你,為什麼這樣猜忌別人!」我說:「我對丁志權只是同情,加上自己認為的夫妻道義,這也沒什麼不對。」
 「丁志權有才,不是嗎?妳不是挺欣賞的?」
 「是呀,他書唸得不錯,英法文頂呱呱。嗨。」我突然明白他說什麼:「你以為我對丁志權怎麼了是不是?你以為這個人就這麼花啊?笑話!」
 汪宇宏還故意刁難:「說中了心事對不對?好啊,去找有才華的人,少讓我減弱了妳的光彩!」
 我氣起來,踩他一腳:「斷就斷,你以為我捨不得你呀?好,彼此互不相欠,不通信息。」
 說到要做到,不然真的不給自己面子。汪宇宏的無理取鬧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姐夫第一個問起:「那個說話很中肯的人好久沒來電話了?」姐姐拋給他一個眼色,我自己倒說了出來:「那個人早三百年就死了。」
 「怎麼這樣咒人家?」姐說:「吵架了?」
 「無架可吵。那天我不是去唐澐那裏嗎?他問起來,我就說了,他說我這個人心花,是他自己提分手的。」
 「你們都成人了,怎麼還這樣子吵,以後結了婚怎麼辦?」
 「結婚?誰要和他結婚哪!別人說他穩重踏實,相處久了才發現他小心眼。」
 「男人嘛,偶而耍耍脾氣,」姐夫插進來道:「女孩子的溫柔能夠化解這個障礙的。」
 「我可沒那個閒工夫。我去找一個比他更好的,有才華、體貼……。」
 「別說大話啊,」姐說:「有一個這麼容忍妳的人世界上很少有。」
 「少破壞我名譽喲!姐!」我叫:「哪有人胳膊往外彎的!」
 我第一次有失落的感覺。以前有什麼事汪宇宏總是第一個知道的,會同我分享喜怒哀樂,連父親去世,也是跑去找他哭得人神不知。他就這麼絕情哪!姐夫他們去赴宴,我沒有心情去,一個人看電視,看到畫面上打電話想知道心上人在何處的鏡頭,鼻子就癢起來。
 隱隱約約好像聽到有人喊我,停了一下,果然是,出去查看究竟,沒有人,八成自己想……瘋了!折回去,聽到汪宇宏喊我,他就自暗處出來。
 「不認得我了?」他問。
 我抬頭看高處,心裏繁複得很。
 「妳再不說話,我就走了。」
 「走就走,有什麼稀罕!」我說,一溜口,才知道自己上當。
 「好啦,走,吃吃東西,我餓了。」
 「我要看家。」
 「又看電視了,不怕更有深度?」他指指我鼻樑上的眼鏡。
 「本來嘛,哪有你有深度?罵人又不帶髒字。」
 「好了嘛,不要氣了,氣死了我到哪去找老婆。」
 我驀地一驚,還懷疑自己聽錯了。
 「今天陪我吃個飯吧,妳會忍心看我餓死嗎?」
 我往屋裏走,他急急跟來:
 「妳不要這麼難捉摸好不好?」
 「家裏有麵,我下給你吃。」
 「好。」他說。
 「但是,」我回頭,用食指點點他:「不可以說不好吃什麼的挑剔的話。」
 「當然!」他連連答應。我卻暗地裏長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