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盟弟--依哺的好差事 文/夏淑華

  • 2008-08-20
 今天,鄰家親戚送來了成堆圓圓的大喜餅,十個伍仁豬肉餡、一百個甜禮餅。雷盟爸用裝蝦皮的大籮筐,將喜餅小心翼翼疊放好,滿足的感覺漾在雷盟弟的笑意裡。
 喜餅就像傳遞快樂的花粉,喜慶的氣氛瀰漫了整個村。橋仔村的唯一餐館只有小吃店的等級,但卻有令人味蕾綻放的大廚師,他幾乎一手包辦村裡的大小喜宴,手藝不錯的雷盟爸有時也擔任二廚。婚宴都在自家設席,裡裡外外擺上十幾二十桌,禮數到了也風光。自家宴客桌椅少,早在婚宴前幾天,由親戚的壯丁們負責四處張羅,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把椅子一個個串在竹竿上穿巷過徑,成為石屋聚落裡一幅有趣的風景。
 島上沿襲閩北習俗,傳統婚禮要辦三天三夜,加上左鄰右舍多是本家,村民集體總動員吃流水席是一大盛事。並且依「男人酒」「女人酒」和「孩童酒」(馬祖話:吃飯囝)不同身分,分批請客。婚禮前三天先辦小型的「孩童酒」,一大桶香噴噴的炊飯、簡單菜色有魚有肉,即是孩童眼中的上等佳餚。有趣的是,每日席前喜家會請小孩敲鑼「鏘-鏘-鏘-」,在家附近使勁喊著「打鑼吃酒囉!鏘-鏘-鏘-」從村這頭傳到那頭,鑼聲響起孩童們便自動湊滿一桌開動。
 迎娶當天便是正規的酒席菜色,中午先辦「女人酒」,以清一色女性長輩為主,晚上壓軸的是宴請男性長輩的「男人酒」,喝酒划拳、勸酒聲此起彼落,熱哄哄。
 雷盟弟的親戚都住在牛欄里,離禎祥國小近,親戚辦喜事,午餐時間便直接到「吃飯囝」報到,傍晚放學就在那裡等開伙,大木桶蒸出來的米飯特別香,一連吃三天真是快活。
 忙碌歡騰的婚禮前,雷盟弟的依哺有時會接到一份很不錯的差事—「伴房媽」,由女方從婚禮前請來相伴,準備「出門」。婚禮前,依哺會到男女雙方家裡來來回回好幾趟,協調婚禮細節、教以新人禮規、指導禮俗流程,務使雙方都覺得妥當為止。期間,依哺總是特別上前看看那花轎的模樣。前兩天再陪同新娘的母親,來回確認、仔細清點箱裡的嫁妝,深怕遺漏寒酸了,一切的準備只為迎娶當天盡善盡美。
 歡喜中新娘的母親和依哺在灶前一邊做活,一邊訴說滿心的不捨和落寞,依哺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讓女兒在另一個家庭開枝展葉,夫妻鴛鴦到老,結好婚、生好子,人生圓圓滿滿…」依哺說這些話總是真心誠意,因為以她過去的遭遇,她比別人更能體會箇中深意。
 除了心要細、走得勤之外,依哺還要把伴房媽所要說的吉祥話反覆再三練習,以期在婚禮當天說得漂漂亮亮,再結合過去的實務經驗加以斟酌,尤其當賓客起哄時要適時為新人解圍,簡單來說,就是要讓女方嫁得放心、男方娶得開心、喜宴賓主盡歡。
 大紅花轎有個很厚實的底座,四根轎柱、三面牆板,再加一個斜錐狀的轎頂。仔細安上門後,用栓子和大紅繩紮個結結實實,外頭再罩上紅艷艷、鬱蔥蔥的外衣,這花花彩彩的華麗,就像這家主人的好心情。依哺滿臉喜洋洋,看著眼前的大紅花轎:「ㄧㄚ好!ㄧㄚ好!ㄧㄚ總!(馬祖話:好啊!真漂亮!)」
 迎娶當天一早,四位轎伕抬著紅艷艷的花轎,伴房媽依哺也穿得喜洋洋,一行人由媒人領軍,浩浩蕩蕩從新郎家出發,並由男方壯丁護送至中途。良辰吉時一到,淨身後盛裝的新娘,面對親人哭唱著練了許久的惜別曲,因為她知道被父親一抱上花轎後,自此就變成另外一家的人。她不忘母親的交代,起轎後要哭唱,還要把繫在腰際的一串桂圓捏碎,如同本省新娘在禮車出發前「擲扇」的習俗,表示把不好的習慣和脾氣都丟掉,在夫家開始新人生。
 花轎由女方的至親兄長護駕至半途,再由男方隊伍接手一路護送到新郎家。花轎搖搖擺擺,轎伕把新娘搖得暈頭轉向,一旁的依哺就要出面打圓場,好言勸阻別過了頭。
 花轎隊伍剛進村,迎接新娘的人們開始大放鞭炮,看熱鬧的村民早就等在這邊,大家七嘴八舌,在一片人海簇擁中,花轎停到了新郎家門前,依哺的任務就來了…
 門外供桌上男方早已準備好紅斗(馬祖話:紅色小木桶),裡面插滿小紙花、裝滿ㄒㄧ(馬祖話:上面裹滿花生粉、糖或黃豆粉的大湯圓),依哺拿起ㄒㄧ丟向轎頂,大家為了沾喜氣都會上前去搶,紅斗裡的ㄒㄧ便分送給觀看的村民吃。
 接轎的小男孩用腳踢了踢轎門,「新娘進門,福壽雙全,花開四季,孩兒坐盆…」依哺用手拍拍轎門說好話,新娘隨即遞出一個小紅布包給小男孩,裡面裝有包子、糖果、瓜子、紅包。待依哺牽出新娘後,真正的好戲才要上場,從轎門走向大廳門這段路,依哺可要留心防備著,因為只要不傷人的小道具,都可往新娘身上丟,一個冷不防,那長了刺的蔓陀蘿飛了過來,依哺趕緊上前用身子擋,可別讓新娘受戲弄,「夠了,夠了!有了,有了!」依哺連忙說著,這時忽然又跑來一人,手拿紅辣椒作勢朝新娘鼻下抹,呵呵,有經驗的依哺才不讓他們得逞。
 玩笑只能廳門外,進門後新人在依哺的引領下完成婚禮儀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身掛大紅花的新郎官,帶著蒙著紅蓋頭的新娘左拜右拜,拜高堂、見舅婆、大伯、大母…依哺引領新娘領紅包,這可是新娘的福利,每包都不能少。
 禮成之後依哺牽新娘回房稍歇,望著門裡的一對新人,大紅燭映著新郎的臉發亮,藏都藏不住。紅蓋頭下的新娘羞答答低著頭,心事千頭轉。陽光漫射在空氣裡像金的灰塵,微微嗆人的金灰,揉進記憶裡去,昏昏的…
 依哺出嫁時沒坐過花轎,嚴格來說,她不算真正出嫁,訂婚的夫婿家貧無法迎娶,再加上依哺家裡也窮,父母年邁、弟妹幼小,因此夫婿就入贅過來,家裡也好多個人手。新婚甫半年,夫婿被阿兵哥臨時徵召,一行人在一次工事中不幸誤踩地雷中傷而亡,看著血淋淋的丈夫被抬回家,依哺傷心欲絕可想而知。她的第二任丈夫雷盟爸,也因家貧入贅到依哺家,第一個男嬰生下沒多久就生病夭折。一年多後夫妻倆從塘歧搬到了橋仔村,有了自己完整的家,孩子始終從夫姓,因為在依哺心裡,雖然婚禮一切從簡,但她始終是個出嫁的女人,只是沒上了那個嚮往的大紅花轎。
 命運弄人,沒坐上花轎一直是依哺的遺憾,在她心裡,女人盛裝出嫁、上花轎、宴賓客是圓滿人生的一部分,就像她認為,女人一定要穿耳洞才是真女人的表徵。今天的她是「伴房媽」,在娶親宴客的過程中,似乎要把當年的遺憾、新嫁娘的心情,重新在心裡暖暖地來過一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