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嫂子進門之後，我就產生一種感覺：家裏憑空冒出了一個多餘的人，應該去之而後快！
沒想到，她一嫁進來便教我落了單：哥哥整天跟她耳鬢廝磨地，理都不理我這個嫡親妹妹了；媽竟把整個心都掏給新媳婦，也開始對我冷落起來了；甚至連平日最寵我的爸，也把心偏向嫂子而不再當我是掌上明珠了。曾幾何時，我竟由家中寵兒降為人見人厭的礙眼鬼！
當然，向來小心眼的我，絕不甘就此認栽的；家裏多餘的人應該是她，不是我；即使我無法做得跟「孔雀東南飛」裏那位小姑一樣的奸險惡毒，但也可以訴諸消極性的杯葛以抒發心裏的不滿，那就是：不給她好臉色看，人前人後都不屑稱呼她嫂子。然而，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意，一味地委屈求全，無論我怎麼奚落她或給她難堪，依然對我百般忍讓，曲意討好，害得我枉費心機，一時也拿她沒辦法。
近來她取代媽的職務，親自下廚炊食，為了激起爸媽對我的關愛以打擊她，我便逮住這個機會，故意絕食來做無言的抗議。
「阿妹，吃飯啦！」又到晚餐時間了，我正待在客廳看電視，她從廚房走出來，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道。
「我不餓。」我眼光不離螢光幕，繃緊著臉肌答道。
「妳已經兩頓飯沒吃了，怎會不餓呢？」她面露憂戚狀：「阿妹，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沒胃口吃飯？」
「少咒我，行不行？」我瞪了她一眼，粗暴地說：「我說不吃就不吃，縱使生病了也不必妳管」，「哼，雞婆！」
「別孩子氣了，阿妹。」虧她真有那份耐性，仍舊柔聲欸欸地：「妳莫非嫌我燒的菜難吃，不對妳的口味？那妳自己說好了，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咱們是自己人，千萬別跟嫂子客氣喔。」
呸，誰跟妳是自己人？套什麼交情嘛！我在心裏嘀咕說，硬是對她不理不睬地。
「妳再不吃飯，怎麼行呢？」她猶不識趣，跟我纏個沒完：「瞧！爸媽跟妳哥哥都坐在飯桌等妳開飯了，妳好歹也去吃一點嘛。」
「這……。」我飢腸轆轆，實在有些耐不住。
「她要餓死也由她，不用求她！」在這節骨眼上，爸從飯廳吼叫出來：「飯菜都快涼了，妳還是自己來吃吧！」
我一聽，頓時氣壞了：女兒餓死無所謂，媳婦卻不能吃冷菜冷飯，爸的心竟然偏得這個樣子，由此可見，我在家裏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了，再不設法補救的話，可能那個多餘的人反會變成是我！
「那我替妳留菜好啦，待妳餓了掀開電鍋就有得吃了。」她溫柔的一笑，匆匆地趕回飯廳了。
「我非得除掉這個眼中釘肉中刺不可！」那夜餓得我前胸貼著後背，但也立下了這個宏願。
首先，我從媽身上用功夫：她的耳根子較軟，又不大有主見；要挑她們婆媳之間的感情，想必較為便捷。
「媽，近來妳好像大權旁落了。」陪媽上媽祖廟燒香的當兒，我趁機對她說道。
「此話怎講？」媽怔怔地問。
「咱們家原本由妳當家，現在主內大權可都落到嫂子身上了。」我有撩撥的意味。
「她是長媳，本來就該接我的班呀。」媽淡然一笑，蠻不在乎的說。
「可是，交班也不能交得那麼澈底。」我鄭重其事的說：「瞧瞧妳吧，而今都變成閒人了，除了偶爾上廟燒香外，就沒別的事情好幹，在家裏僅能算是一個吃閒飯的人，恐怕在爸心目中的地位會越降越低。」
「說的也是。」媽果然動容了：「這一點，我倒沒想到，那妳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樹大總是要分枝的，乾脆叫他們夫妻搬出去自立門戶也罷。這麼一來，妳不又收回大權了嗎？」我打蛇隨棍上，胸有成竹的說。
「我跟妳爸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哪能不留在自己的身邊呢？」媽眉頭一皺，登時有所感悟：「死丫頭，妳少跟我挑撥離間，嫂子也只有一個，妳就這麼容不下她嗎？」
「我……我怎麼容不下她呢？」我囁嚅的問。
「妳至今還不肯叫她嫂子，可見根本沒有接納她。」媽反而責罵我說：「像妳這種沒度量的小姑，倒也少見，別忘了，妳總有一天會成為外姓人，還得妳嫂子侍奉我哩。」
「我既屬外姓人，那就是家裏多餘的人囉？」我幽幽的問。
「妳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家裏做老姑婆吧？」媽未做正面答覆，半打趣的說。
媽的絃外之音我聽得出來：嫂子已成家裏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而我終究會成家裡的累贅，因此，她老人家寧可大權旁落，也不願我這個未來的外姓人吹皺一池春水，因而造成家庭分裂。想不到，這個「入侵者」這麼厲害，一下子就把婆婆的心給收買了。不過，我絕不服輸，說什麼也要跟她拚鬥到底！
我一計不成，另計又生，媽既然沒讓我說動，只得找哥哥慫恿去了。
「我覺得，你們應該另外建立小家庭才對！」他生性較為率直，我開門見山的說。
「阿妹，妳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虫！」他眉開眼笑地：「為了免受趕上班之苦，我正有這個意思，但是，……。」他欲語又止，吞吞吐吐地。
「但是爸媽反對，是不？」我追問。
「我猶未提出分家的建議，怎知他們不會贊同？」他若有所悟的說：「不瞞妳說，我才提個頭，妳嫂子就極力反對了。」
「這個年頭有哪位媳婦喜歡跟公婆住在一起，她為什麼要反對呢？」我訝異的問。
「因為，她是個賢孝的媳婦嘛！」他滿臉讚佩的神情：「她跟我說道：不管時代潮流如何演進，我們中國人畢竟是講究孝道的民族，如果自立門戶而把公婆扔在鄉下，她會覺得非常不忍心，況且，爸媽也只有這一房媳婦，哪好遠離膝下而虧負孝道呢？我聽了深受感動，隨即絕口不提了。妳說，妳嫂子是不是很明理？」
「明理個鬼！還不是存心要把我打進冷宮！」我嗤之以鼻，鄙夷地說。
「咦！妳的想法怎會這麼齷齪呢？」他疾言厲色的說：「阿妹，妳嫂子一直待妳不錯，妳幹嘛那麼仇視她呢？她都嫁來幾個月了，妳尚未叫過她一聲嫂子，還處處找她的碴，事事跟她過意不去，我勸妳，家和萬事興，以後對妳嫂子友善一點吧，免得被鄰居批評妳是個惡小姑。」
「我若是惡小姑，她也好不到哪裏去！」我忿然地說：「哥，我畢竟是你的親妹妹，可別一味的寵妻滅「妹」喔，有了嫂子就失去哥哥，這種嫂子莫若不要的好！」
「阿妹，妳……。」他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妳竟會變得這般蠻不講理，我真不知如何開導妳才行。」
我不理他，逕自忌恨交加地回到臥房去了。形勢比人強，如今媽跟哥哥都向嫂子靠攏了，我已陷於孤立無援的境地，看樣子，不使出最後一招的殺手鑭是擺不平了，成敗在此一舉，我決心孤注一擲了。
「爸，我決定搬到外頭去住！」這一天，全家人都圍在客廳聊天，一見機不可失，我便出奇不意的說。
爸猶未有所反應，媽先尖聲嚷了起來：
「有個好端端的家不住，幹嘛要搬到外頭去？」
「反正我是多餘的人，搬出去才不會礙了人家的眼。」我故意溜了嫂子一眼，只見她滿臉錯愕的表情。
「妳發瘋了，是不？」哥哥悻悻然地說：「咱們一家五口缺一不可，誰也不是多餘的人。」
爸仍然扳著臉不說話，媽又迫不及待地問。
「阿妹，妳說，是不是在家裏受到什麼委屈了？有話就說出來，別老是悶在肚子裏。」
「要走讓她走，別留她！」我正想把一切過錯都推給嫂子，以暢盡煽動之能，豈知爸適時吼了起來，顯然有禁阻我釀造家庭風波的意圖。
「我當然要走，誰也留不住我的。」眼看已經弄假成真了，我也只好意氣用事了：「只要家裏有個害群之馬在，任誰也會待不下去的。想想哪，以前咱們家多溫馨，多美滿，而今多了一個人，可就搞得雞犬不寧了，橫豎我遲早是個外姓人，倒不如趁早離開這個缺乏溫暖的家算啦！」
「告訴妳，那個害群之馬就是妳！」爸氣沖沖地說：「要搬出去就請便，少跟我亂牽扯！」
這下子，可逼得我下不了台啦，一心以為可以利用爸媽對我的愛心來排擠嫂子，誰想到居然弄巧成拙；這以退為進的妙計不僅難以奏效，也害得自己進退失據了。
「好，我馬上走給你們看！」在羞憤交加之際，我只得奔進臥房收拾衣物；媽本想跟上來排解，但卻遭到爸的厲聲制止了。（未完待續）
姑與嫂／天 行
- 2008-08-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