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我還有什麼好說呢？眼看上司們如此的慫恿，父母親對振南接近諂媚的奉承，我簡直懷疑，如果把振南從我現在的生活中抽掉，我還剩下些什麼？
然後我度過了兩天無聊而難奈的時光，早上不是陪振南打高爾夫球，就是去飲茶，我們還去過福隆海水浴場一次。
不論同振南到什麼地方，我心裏總有一個傻想，如果對方不是振南而是景祥多好，這時我才警覺，我愛景祥已經到了難以自己的地步。
「振南，」實在忍不住了，第二天晚上在楓林吃飯的時候，我就說：「明天我真的得回公司了。」
「妳才休息兩天啊！」
「我知道，可是事情擱得太多，回頭還是落到我頭上，玩也玩不開心。」
「凱生，很少女孩子像妳責任心那麼重的，將來結婚，我一定要妳辭掉這份工作。」
結婚？天啊！他連一句愛也沒說，就要同我結婚，難道振南就是這麼自負嗎？
振南從來不問我對他的觀感如何，甚至我把他的信鎖在抽屜裏快一個月，他也不在意。
我突然覺得噁心至極，心裏只想越早見到景祥越好，因為我實在有太多話要告訴他了。
擺脫了振南，我一個人叫了部計程車，從皮包裏拿出記事本，告訴司機，景祥曾經為我寫下他的地址，車子開到安東街一個舊式的日式平房面前。
「鈴———」我按了聲電鈴，出來開門的是一位歐巴桑。
「小姐，妳要找誰？」歐巴桑問我。
「林景祥先生。」
「妳等一下。」
不多久，景祥就帶著滿臉驚喜的表情走出來。
他那晚穿著汗背心、拖鞋，與我平時在公司看到的他完全兩個樣子。
「妳……怎麼想到來這兒的？」
「不歡迎嗎？」我俏皮地問。
「怎麼會？只是……」
「太突然了，是不是？」
「嗯，」他皺了皺眉。「這裏很髒，我請妳出去坐坐好嗎？」
「不，我就是想知道你另外一面的生活。」
「是代表公司呢？還是純私人性質？」
「純私人性質。」我小聲地說。
然後我尾隨他，換了拖鞋，進了客廳。
「這種榻榻米房子，已經很久沒看到過了。」我說。
「喜歡嗎？」他一邊沖了杯茶，一邊坐過來。
「喜歡，有院子，靜靜的，比住公寓樓房舒服多了。」
「妳在講違心論，我是因為租不起公寓，才跟幾個朋友合租這個破房子的。」
「哦！你那些朋友呢？」
「他們都出去了。」
喝了口茶，景祥又問我：
「妳不是在休假嗎？」
「是的，可是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
「為什麼那麼急？」
我本來想告訴他，因為我厭煩那個人，因為我很想念他，可是我把這些話嚥在口中。
「我明天也要請假回去。」
「你家住在什麼地方？」
「彰化。」
「回去做什麼？」
景祥聽了，只是笑而不答。
「聽說妳有個很要好的朋友。」
「以前是，現在不是。」
「為什麼？」
「因為………因為另外一個人令我覺得他比較在我心目中更重要。」
「凱生，」景祥低下頭，收斂了原先的笑容，他當然知道我說那句話的意思，我以為他會告訴我他心裏的話，沒想到他只是淡淡的說：「我配不上妳。」
「不要這樣說好不好？如果你不喜歡我，就直說好了。」
「不，凱生，我愛妳。可是…………」
「這就夠了，我只要你說出這句話就夠了。」我打斷了他，我覺得我已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四
「玩得開心嗎？」
第二天上班，中午休息的時候，雲鵬問我。
我搖搖頭，說出了兩個簡單的字———「無聊。」
「這次蕭大哥回來，你們該準備請喝喜酒了吧？」
「你少討厭啊！」
雲鵬被我弄得丈二金剛摸不清頭腦的時候，我就問他：
「你覺得景祥這個人怎樣？」
「很不錯啊！忠厚老實，他今天請假回去了。」
「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你，我愛上他了，你怎麼說？」
「什麼？」雲鵬瞪大了眼睛：「你會愛上他？一個小職員。」
「嗯。」
「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蕭大哥有哪點不好？」
「我知道，景祥沒有錢，沒有地位，可是我就是愛他！」我任性地說。
「他不會喜歡妳的。」突然雲鵬武斷的這麼說。
「為什麼？」
「妳太聰明了，平凡的男孩子，不喜歡過份聰明的女孩子。」然後他就告訴我那句話，那句令人深思的話。
「你是怕他心裏以為配不上我？」
「當然啊！」
「那還不簡單，我辭掉現在這個工作就是了。」
「凱生，妳不要孩子氣了好不好？妳知道這次景祥回去做什麼？」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他回去同他家鄉一個教國中的女孩訂婚！」
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對我簡直是晴天霹靂，昨晚他還說他愛我，昨晚他還在送我回家的車內擁吻我，可是現在他卻要同另一個人訂婚。
景祥請假五天，我也過了情緒最壞的一個禮拜，總機張小姐因為接錯了線，耽誤了我一點時間，我幾乎向人事室秦經理建議開革她，會計部一位孫先生打錯了一筆數目，我竟然當眾在他面前，把那份報表撕碎！
我是信主的，可是我那幾天暴躁的個性，哪像個主的好兒女？
我知道這一切一切都是因為景祥，但是，我又怎麼能夠為了一個人對我的漠視、不關心，而遷怒到其他無辜的人呢？
景祥禮拜一回來了，但是我卻永遠不能原諒他，因為那天晚上我見到他的時侯，他的手指還是空空的，回來的時候，左手無名指卻多了一個亮得耀眼的白金戒指……
「……你騙我。」
景祥回公司的下午，他就一個人到我辦公室找我，我第一句話，就這麼指責他。
景祥聽了只是低下頭，沒有說話。
「雲鵬告訴我，你這次是回去訂婚的，我當時說什麼也不相信，可是……」
「凱生，」景祥逼視著我說：「我是愛妳的，第一眼看見妳，我就發現我愛的是妳，但是我們卻永遠不能結合。」
「為什麼？為什麼？」
「誰不知道，妳的男朋友，就是大道水泥公司的蕭經理，大道公司是與我們公司業務最密切的公司，董事長既然親自出面替你們撮合，我又怎麼敢破壞呢？」
「你的意思是因為怕得罪董事長，所以才不敢追求我？」
「嗯。」
「天啊！景祥，你知道嗎？我幾乎為了你想辭掉這份工作，你看，我連辭呈都寫好了。」我把那封辭職的信從抽屜裏拿給他看。
「凱生，妳不要天真了好不好？我這份工作是好不容易考上得來的，我實在不敢想像如果我失掉這份職業，我會不會找到更好的待遇。」
原來這就是所謂男人的愛情，當我認清了他的真面目，我心情反而平靜了一些。
「還是去愛蕭先生吧！有些事情不是能夠依照自己喜惡來做的。」
好了，連景祥都這麼說，我還能夠怎麼辦呢？我只是不明白，人為什麼不能過自己願意過的生活，為什麼一定要活在別人替我們塑造的生活模式裏？
五
生活又恢復了平靜。
每天忙著上班，忙著應酬，忙著打扮自己。
禮拜六，振南照例會開車接我出去玩，從外表上看，我是個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放著那首約翰李儂的歌，藉以忘卻深埋在我心中的那一段倩———
當我在煩惱的時侯，修女瑪莉總是對我說一句智慧的話，
看開一點，讓它去，
因為一切都會過去的。
………………………（完）
一段情／乃 欣
- 2008-09-0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