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個人/天行

  • 2008-09-05
 (續昨)當鬧鐘驚醒她,荒唐的夜已然褪盡。莫名的恐懼一下子盤據了整個心,有如一聲聲的搥鼓,擊得她心口疼痛不已。
 「為什麼又吃那麼多?為什麼又吃那麼多?」
 「對於自己的食慾都沒辦法控制的人,能夠做好什麼事?」
 對未來沒有藍圖,對現在欠缺把握,她了無生趣的想自己濃重的工作倦怠,行動遲緩,思考鈍化,以及許許多多顯示失敗的枝節。
 「撥個電話去請假,說生病了……」她喃喃自語。
 但是,逃過了今天、明天、後天,以及滾輪似的,不斷前來的無數個日子呢?
 「我很不快樂!」她對著牆喊。
 許久以前,她寫信給好友:
 ———你有覺得缺乏生命力的時候嗎?
 回答是短短的一句話。
 ———當我想到下一刻可能不再生存時,我便活得很有勁。
 她慘慘的笑,這一刻她迫切需要一點勁力,朋友的信卻擱在桌腳,她已有四、五個月不曾發出任何信。
 「自作自受,無病呻吟的傢伙!」她咬牙齒的罵自己。腦子裏面浮現出一個肥胖得走不動的女人,孤立在煙荒物杳的曠野,烏雲籠罩,暮色漸濃,無人能前來營救。簌簌的,大串自憐的淚掉下來。
 日光大剌剌的跨過窗欄,坐在灰灰的泥地,烘烤出一片亮黃的方塊;望著望著,被窩彷彿溫熱了好幾度。她伸出手把淚抹乾,順勢瞥一下時刻。「7:30」,無論如何得起床了。趕不上簽到,主管的臉有得瞧了。
 胡亂刷了牙,抹個臉,套上衣服,發動摩托車。「噗———」猛乎一聲,她把自己拋駛出去。
 進入辦公室,張主任已坐鎮高台,埋首振筆疾揮。她倒吸了一口氣,分針已超出一格,要是能早起六十秒……
 咳一聲,向癟癟的空氣喊:早。左斜面照過來一臉乾乾的笑,那是辦公室唯一未婚的男士,曾對她表示過好感,卻遭她漠漠的忽略了。久處在女同事較多的情況下,她已淡忘自己的性別。
 桌面上有許多灰塵,尤其是玻璃墊上汙跡片片。她用手撣一撣,不乾淨,抽屜裏好像有一塊小抹布。她使勁拉那因塞得過滿而好緊的抽屜,「碰!」整個抽屜落地,裏面的紙片、筆頭、印章印泥、刀子,全灑了出來。她趕忙蹲下來撿拾。……
 「欸,他叫你!」對面姚麗和她打招呼。順著呶嘴的方向看去,主任銳利的眼正盯著她,手裏有一疊表格。
 她心底抽了一下,硬著頭皮踱過去。
 「你這數字是怎麼算的?怎麼與上月核計不符?」
 她趨前察看,一靠近,主任吸燃的濃煙味直竄她鼻孔。她差點掉出淚來,滿心酸楚。
 以前他總愛叨著菸,在裊裊繞升的煙後瞧她,和她說話。最後一次繾綣在他懷裏,聞的也儘是這麼熟悉的菸草味。
 「幾時長胖的?」他撫摸她的腰間。
 「有嗎?」她不以為然。
 …………
 「噯,別再找我了!」
 「為什麼?」她很意外。
 「我一無所有……再說,你能等我五年十載嗎?」
 「有什麼不能的?我就是跟定你。」她湊上嘴,淘氣的吻他。
 「別做傻事。」撩著她的髮,淡淡的語氣只像叮嚀她,不要理一個路過的陌少人。
 「看這麼久,看出來沒有?趕快拿回去重新核算,這已經是這個月來第四次錯了……」
 錯在那裏?錯在那裏?為什麼錯?她喃喃問,無知覺的接下表格,步伐鈍重。
 為什麼就真的不再理我了?我做錯什麼?
 「吃得胖胖的,腦筋不用一用……」雖是低低的咕嚕聲,她突然很敏感。
 「你沒資格說我———」回頭狂亂的大吼,一甩,把自己重重的拋回座位。
 手在算盤澀澀的撥,淚在心底湍湍的流,算出來的結果與預定的數目差得更遠。
 她又站了起來,兩眼無神的拿起皮包走出去。
 「嗨,你上那兒?」主計室的林容拿著一份公文,迎面而來。
 「……一號……」撒謊。
 「你有沒有看到李約鳳的喜帖?你還不知道啊?她星期六就要結婚了,今早我們室裏都在講她。」
 「……」很奇怪,她的腦子裏儘是一個一個油亮的麵包。
 「你想穿什麼衣服去參加她的婚禮?今天晚上我想再去買一套洋裝,你要不要一道走?」
 「我很急……下回再談。」她焦躁的想離開。
 「每次碰見你都匆匆忙忙的講不上兩句話,你到底在忙什麼?」
 她向林容擺擺手,快步走開,轉個彎,福利社等在那裏。
 「兩個蔥麵包,……再拿兩個奶酥。」
 ※ ※ ※
 她得找一個隱蔽的地方吃掉它們。急促的腳步在廊內踢;廊外,是麗艷艷的太陽,及一片金黃得叫人想狂笑的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