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氣相當的冷，有寒流吧？不！不是寒流，真的不是寒流。
只是我的心寒。
由今天開始，我一無所有了，用一無所有來自我形容，是比較客氣的，事實上，我除了手上沒有抓拿之外，還有一屁股債。
短短的幾個月，錢沒賺到不打緊，現在可好，還賠上一筆。
該到那兒去找錢，來補這個洞呢？
拉了拉衣領，我跨上了老爺摩托車，寂寞的車吼，邀得冷風由衣縫穿進身體，我寒顫。
微弱的前車燈，孤獨顛簸地亮著，引我向前，速度很慢，方向是回家，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他，可是，不回家，我又能做什麼？
家總是要回的。
不是嗎？
真想哭啊！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在風裡乾涸。
我想著他當初說的話：「別一天到晚想發財，其實，我們的生活已經很好了，住自己的房子，不用向別人租，吃得飽、穿得暖，這就是幸福了。」
他又說：「麗美，萬丈高樓平地起，做事要腳踏實地，一步又一步的來啊！」
他還說：「別羨慕別人，人家成功有人家的條件，古人不是說：『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嗎？事情當然是要做，但，絕不可急在一時，成功是種永恆，而不僅只是暫時。」
「有多少力量，挑多少擔子，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不要把自己弄得負擔太重，壓得喘不過氣來，我不贊成妳借錢來做事業……」
我一直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
我認為他衝勁不夠。
我認為他沒有事業心。
他有時像個父親，而不是個丈夫，嘮嘮叨叨地，沒完沒了。
當然，我是不愛聽的，有一段時間，我覺得我們之間有段相當長的距離，思想根本不同步，他似乎並不了解我，我要的生活，並不是眼下粗茶淡飯的這種，而是-我要自己住的樓房更寬大些、出門有自己的車子代步、孩子穿著講究、他花錢不畏縮……；我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在渴望著成功。
但，現在呢？一切都完了。
我失去了所有。
投資的生意，本來以為很賺錢的，但，投入之後才發現，有很多支出是原先估不出來的，很努力的結果是收支平衡，要維持已屬不易，孰料，一位朋友向我借了部份款項，去挽救他的事業，結果不是起死回生，而是一蹶不振，勢如破竹的敗陣，拖累了我，那些錢，是另一個朋友借我的，我沒有理由不負責清償，於是，今天，我的生意經營了最後一天，關門了。
生意關門，債務卻不是關門就解決得了的，幾個月下來，我這個掙扎著力挽狂瀾的人，竟有了一百多萬元的赤字。
賣房子清償？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好想，但，那個像父親的丈夫，我該怎麼開口去向他解釋？我原以為在短時間內，就可賺到錢，生活馬上改善。我構思的藍圖很美，事實，社會上有很多人在過我藍圖裏生活的型態，我並不是奢望。現在可好，事與願違，一百八十度差距！
老天！我該怎麼辦？
一輛摩托車噗噗地由對面會車而過。「麗美嗎？」
「唔！」我抹了抹眼睛，我不要他看見一個哭泣的我。
「我來接你！」他把車頭掉轉，他的車燈立刻為我照亮了路。
他已經知道了一切？
他一定知道了一切，否則不會出來接我，他怕我想不開發生意外？他知道那些會怎麼樣？賣房子給我還債？不！不！不！那幢房子是他辛辛苦苦做了幾年事，省吃儉用買的地，然後，一磚一石親自監工蓋的，我怎麼能打那房子的主意？
「生意關門了。」我吸吸鼻子。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溫和，沒有半點火氣。
「欠了人家錢。」車子繼續向前，他跟在我後面。
「……」他沒有說話。
一股鬱悶壓在胸口，我也說不出話來。
許久，他說：「先回去吧！外面涼了。」
車子速度加快了一點，接近家了，他把車停妥，牽了我的車放進車棚，再牽他的。
「為什麼不責備我？」我咬咬唇，感到眼眶有些潮濕。
「該怎麼責備妳？妳最初的目的不也是為了賺錢嗎？」
「我好難過！」我垂下了頭，不讓眼淚被他看見。「如果我聽你的勸告，沉穩周全的計畫，也許不會到今天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別太自責！」他用右手摟了摟我的肩。「來！麗美坐下來！我們談談，這陣子你忙著做生意，我們有好久沒聊聊了。」
我靜靜的坐下來，如果他把我臭罵一頓，也許，我的心情會好些。
他望著我：「每一個人都有夢想的權利，也有去追求幸福的權利，那些都是好的，但，在做的時候，卻不該不去考慮自己的能力範圍，而盲目衝刺，聰明的人追求幸福，常是從身邊開始，盡力做好本分的事，他們對於未來不是沒有憧憬，只是他們能在心中抱著恆念，一步步去實現理想，也許在不奢求的過程裏，幸福自然到了手。麗美！你的出發點並沒有錯，只是追求的過程上錯了。」
「我……」
「我能懂妳的心情，你看著很多人成功，於是幻想著自己的未來，腳踩在雲端上，踩在霧裏，你忽略了也有失敗的可能！」
「我一直希望有高層次的生活。」我無力的說。
「是的，那是追求，是嚮往，我們的能力呢？只能挑五斤，你卻勉強挑了十斤，完全忘了量力而為。」他嘆了一口氣。「麗美！妳聽過一種叫做鵜的鳥嗎？」
「鵜？」
「唔！」他點點頭。「鵜看起來和烏鴉好像同類，全身黑漆漆的，兩種鳥類外表一致，牠們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鵜有種鑽到水裏去抓魚作食的本領，這是烏鴉所不及的。」
「哦！」
「要是烏鴉認為自己跟鵜沒有兩樣，你能抓魚，我也能，而學鵜的樣子一頭潛進水裏去，不要說魚抓不到了，恐怕連命也會因而賠掉。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能力和環境都不一樣，你和別人比，有些你是贏別人的，有些卻不盡然，於是你拚命的想去超越他人，而自己的能力卻又不夠，換來的只是痛苦和失敗。」
「不曉得該怎麼辦！」我用手摀著臉，事實上，我已手足無措。
「明天貼條子把房子賣掉償債，麗美！別人可以倒我們的，但，我們不能倒別人的。」
「可是，房子是你一磚一石，費了不少心血建成的。」我的心在絞疼。
「我們還年輕，也幸而年輕碰到這種失敗，如果這間房子，能換一次妳的寶貴經驗，也是值得。」
「太貴了。」
「以後我們有的是機會再買更好的房子，只要我們肯努力。」
「但，到底不是這一間。」我搖頭。
「灑脫點，一個人要有輸得起的氣度，笑一笑，別愁眉苦臉，怎麼，你忘了古人『千金散盡還復來』的瀟灑？」
「我……輸不起！」我的眼淚掉下來了。
他擦掉了我的淚。
「去睡吧！夜深了，明天還有不少的事等著我們呢！一個人失敗了沒關係，就怕連鬥志也一塊死亡了，只要有鬥志，慢慢去做，總有成功的一天！」他安慰著我。
「妳喜歡做生意，我們由小的做起，一切按部就班，慢慢來！一步一烙印，麗美！我們有了失敗，才會有成功，別忘了失敗是成功之母，它會生出成功來！」
我握緊了他的手。今夜過去後，會有明天。明天又是一個開始，不是嗎？
不是一隻鵜／乃欣
- 2008-09-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