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 份/乃 欣

  • 2008-09-22
 「小培,小培啊!都快六點四十五了,還賴在床上,要遲到啦!到時候別怪我又沒叫妳了,真是的,唸到大三了,還天天要人叫才起得來。」媽機關槍的連珠砲又稀哩嘩啦在耳邊嗡嗡響起,像每天的例行公事,定時播放的錄音帶一樣。
 林文培剎時像被沖天炮彈到似的跳起來,哇!不得了,今天是星期一,糟了!上文心的課,規定不能遲到的,還記得上禮拜只遲到五分鐘就不敢進教室了,想到教授當他脾氣火爆時,根本不管妳是個大三,二十來歲的大女生,也不管是否損傷到妳的自尊心,就當著那麼多男生的面痛罵一頓,罵得妳狗血淋頭,真的就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所謂「愛的教育」,在此時已經是一種奢望,成為暫時性的歷史名詞了。
 她不敢再往下想,匆忙盥洗完畢,提了那個現在正流行的前面綁蝴蝶結的紫絨布背包,手上還抱了一本非常漂亮的精裝本原文,以顯示她大學生的氣派。快!三步併兩步地往外衝去。
 「喂!小培,早餐還沒吃呢!」媽自顧自的埋怨著,聲音早被門隔住了。
 她衝到巷口,一眼瞧見二○八路市公車停在那兒喘氣,只剩下二位乘客還未上車,一時也顧不得什麼淑女風度,飛也似地跑過去,車上黑壓壓的一片,她被擠得緊貼著門口站立,人被壓縮成一團,縮著肩,曲著腿,加上這十九世紀的老爺車,跑起來氣喘如牛,搖搖晃晃,站不能站穩,坐不能坐直,車才剛行沒多久,就已臂膀酸痛,兩腳發麻。她想:這真的要比任何一種酷刑都痛苦多了。
 ※ ※ ※
 八點十分,噹!噹!噹!學校鐘聲一分不差地準時響起,她正好一腳踩進教室的門。
 「哇!小培妳終於來了,今天可起得真早啊!」鄭玉美在一旁打趣地說,圓扁的臉龐,兩粒豌豆般大的眼睛,微塌的鼻子,向上翹的鼻孔,兩片薄薄的嘴唇,顯示出喜歡捉狹人的神情。班上的同學都叫她阿美,有事無事地就喜歡唱:「阿美!阿美!幾時辦嫁妝,我急得快發狂。」把她氣得兩眼鼓脹,像極了豌豆粒。
 「別挖苦人了,妳沒看到我上氣不接下氣的呀!」她一邊喘氣,一邊擦著豆大的汗珠。
 黃琳在一旁瞇著眼跑過來,她是班上的美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充滿嫵媚,有事無事地就那麼眨動著,好讓人更能注意到那排長密的睫毛,一張嘴巴微啟著,充滿性感。
 「小培,昨晚又有人打電話給我,妳猜是誰?」她的語調興奮又激動。
 「還不是老周,每次都是他,有什麼好猜的,像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似的,騷包。」鄭玉美厭煩地翻了翻小眼皮,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咦!要妳管,又不是叫妳猜。」黃琳不服氣地大嚷,一雙大眼睛眨動的更厲害。
 「好了啦!妳們兩個不要吵了,一見面就鬥嘴,真是歡喜冤家。」林文培充當和事佬,在這班上的二大活寶中間,她真是作人難。
 教室景象一片紊亂,有的人繼續他未完成的夢,有的人聊天笑鬧,有的人啃麵包果腹,直到一聲號令響起,這些動作,才戛然而止。
 「起立!敬禮、坐下。」班代嘹亮的吼聲,劃空傳來,令人聞之,不禁毛骨悚然,不寒而慄,教授邁著那踏過無數辛酸歲月的步伐,走上講台,推了推老花眼鏡,用那濃重的鄉土口音,單調而無變化的語調開始講課。
 坐在前排斜前面的杜定,戴副六百度的近視眼鏡,頭抬得高高的,頸上拉得長長的,四顧張望,像極了在印度街上隨著小販聞笛起舞的眼鏡蛇。此時,他挪動了一下身子,趁著教授背過身去寫板書時,迅速地遞來一張紙條:
 「小培,三、四堂沒課,全班要到佳佳去溜冰,妳去不去?我免費教妳,義務服務,包管妳地上溜的,空中旋的,樣樣皆精,OK?」
 小培撇了一下嘴,心想,誰要你教,你會的,我也會,我不會的,你也不會。大言不慚,但細想,他這人其實倒也不壞,為人熱心、誠懇,就是其貌不揚,又愛臭蓋。林文培專心聽講,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
 「去啦!去啦!大家有伴一起去嘛!三年級了,活動不多了咧!」黃琳在一旁勸說著,眼睛不自覺又眨了眨。
 「好嘛!去,去,去。別說了,教授在看我們了。」
 林文培不耐煩地瞪了一眼。時間一分一秒捱過去,終於響起悅耳的鐘聲,下課了。林文培細心地收拾背包,杜定跑過來,緊張地問:「去不去?」
 黃琳在一旁插嘴道:「我的三寸不爛之舌,把她給說動了,要不是我,她還不去呢!喂!怎麼謝我呀?」
 「小琳,別胡說了,快走,班代在罵了。」林文培沒好氣地說。
 ※ ※ ※
 一股股的寒意滲入了冰宮裡每個人的肌膚,林文培抖擻著身體,彎著腰,正努力地繫鞋帶。
 冰場上已有不少人,零零散散,遍佈在各個角落,冰宮裡冰氣騰騰,像煙霧一樣瀰漫空中,恍若到了神宮仙境,雖然不是週末假日,但也是人潮洶湧。
 林文培穿上閃閃發亮、銳利的冰刀鞋,一晃一晃地走到冰池,她想到學長曾因冰刀而割傷了手,就一陣顫慄。趕緊一手將欄杆抱住,一步一步謹慎的扶著欄杆走。望著冰池中心,技術熟練的人在人群裡穿梭,一會兒左,一會兒右,要止要進,隨心所欲;急旋轉、落地,冰刀一觸到地面,便濺起了點點的碎花,這些美妙的動作,真羡煞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林文培面臨這第一次的溜冰經驗,既害怕又興奮,她躍躍欲試。「勇敢地放開手吧!溜冰本就是要不怕摔的。」她告訴自己說。於是她把心一橫,冰刀向前橫跨出去,一陣搖晃,終於把持不住,一屁股地坐將下來。她很糗地用兩手撐地,雙腿伸直,想要趕快站起身來,但剛站到一半,腳下又是一滑,再度跌到地上,心裏愈急,就愈站不起來,她感到臀部一陣冰冰涼涼的。
 就在這窘迫之際———
 「需要我幫忙嗎?」一隻強有力的手隨著聲音伸了過來。林文培驚魂未定,嚇了一跳,猛抬頭一看,一雙黑且深的眸子正盯著她,林文培一時思緒竟有點亂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對方不等她作答,即兩手扶在她腋下,一把將她撐了起來。
 「謝謝!」林文培微笑地說著,用手拍了拍濕了的牛仔褲。
 此時心神稍定,便仔細端詳他:在黑黑臉龐上,有兩道濃而黑的眉毛,高高地盤踞在額頭上,顯示了剛毅與倔強的個性。「他一定是O型的。」林文培在心裡暗自想著。一雙不算大但卻深邃的眼睛,顯得柔和又神秘難測,挺拔的鼻子,緊抿著的雙唇,都明顯地表示一副不可屈服的模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