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江春水
這是迷人的夜晚,中山北路三段附近車聲漸遠,霓虹燈也不再耀眼,兩旁行道樹散發出清新的氣息,一股慵懶薄醉的南國夜晚氣息。
左邊俱樂部歌手低迷的嗓音,配著薩克斯風醉人的節奏,盪漾在清涼的夜空裏。
李紫玲從俱樂部走出來,舒服的吸了一口氣,每天這時候是她最輕鬆暢快的時刻,從嘈雜渾濁的俱樂部中走出來,好像打了一針清涼劑,頓時覺得無比的暢快。
「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悽愴,月下的花兒都入夢,只有那夜來香,吐露著芬芳……我愛這夜色茫茫……」她一面甩動披肩秀髮,一面輕快的哼著歌曲,正待揮手叫計程車的時候。
「哈囉!」耳邊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羅娜,請容我介紹自己,我是肯尼恩•瓊森,美國來的。」李紫玲定了定神,仔細端詳這位外國男子,高大的身材,堅毅的眼神,配上挺直的鼻樑及薄削的嘴唇,予人很理智冷酷的感覺。
李紫玲頑皮的對他癟癟嘴,一面繼續的走著:「你怎麼知道我是羅娜?」
「我剛剛才在俱樂部聽妳唱歌,那首日昇之屋實在太令人感動了。」肯尼恩用誠摯的語調說著,一面跟著她去。
「我怎麼沒有看到你呢?」
「光線又暗,人又多,況且妳唱歌時那麼沉迷,好像誰都不存在似的,這表情深深吸引了我,妳一定是個很深沉的女孩子。」李紫玲聽了他的話不覺笑了出來,據她跟外國人相處的經驗,他們是表裏一致的,喜歡的就喜歡,不喜歡的就不喜歡,不像自己國人有時虛偽的很,說些應酬的話。
「我送妳回去好嗎?」肯尼恩很禮貌的問他。
「不了!我不習慣。你如果想見我明天再來聽歌好了。」李紫玲也不待他說話,揮手叫了計程車就走了。
李紫玲又站在台上唱歌了,她一向偏愛節奏慢,旋律幽美的曲子,今天她唱的兩首歌曲是「大江東去」和「交換舞伴」。
她披散著長髮,穿著低胸的禮服,緊閉著雙眼,雙唇微啟發出如夢似幻的聲音,隨著歌聲她自己的思緒飄到了老遠,她的生活就像是江水東流,以前的不復可以追尋,尹忠雲的臉和保羅的臉在她腦海中浮現……不覺得淚水滑下了臉龐……她被如雷的掌聲驚醒後,侍者遞給她一張紙條:
「我在右邊第三桌,妳願陪我聊天嗎?肯尼恩。」
擦掉臉上的淚痕,李紫玲披了一件罩衫來到肯尼恩的桌旁。
肯尼恩晶亮的眼睛在燈光下炯炯有神,李紫玲發覺他出奇的英俊,並且渾身散發著成熟的氣息。
「我知道此刻對妳的讚美是多餘的,」肯尼恩遞給她一根香菸:「我走遍全世界,妳是唯一令我心儀的女子。」自信的眼神,自信的聲調和自信的動作,李紫玲警告自己要提防這個人。
「羅娜!我今年四十二歲了,我走遍了不少地方,有過不少女人,可是我從沒有和她們有過心靈上的溝通,可是……」他彈了彈菸灰,「我聽了妳七天的歌,在妳歌聲裡我找到了自己。」
「是嗎?一個成熟的大男人,要在別人的歌聲裡找回自己,不是太可笑了嗎?」李紫玲挑釁的說。
「妳知道我說的是真的。」肯尼恩垂下了眼睛,「老實說,我剛才感動的眼睛都濕潤了,我覺得自己過去的日子就像一江春水,再也無法追尋了,我也想到過去的友人,就像擦肩的過客,不知道消逝何方……」他抬起眼睛:「妳相信的是吧,我們是成熟的人,我喜歡妳,不要再捉迷藏了。」
二、不滅之火
李紫玲倒真的被他感動了,他沒有一般外國人的浮躁和淺薄,他的語調真誠,沒有誇張的表情和動作,李紫玲漸漸解除了對他的敵意。
「來這多久了?」
「一個月。」
「一個月?」李紫玲抬起頭問,「大部分來台灣的外籍人士,很快就會來這報到的。」
「我剛來的時候很忙,事情忙完了才有時間休閒!」
「忙什麼?」
「我是一個珠寶商,」肯尼恩盯著李紫玲的眼睛說。「這次來採購一些玉、珊瑚和寶石,聽說台灣這些東西不少。」
「對,觀光客對台灣玉石興趣很高。」
李紫玲回答他,心想難怪他全球都去過,珠寶商喜歡收集各種寶石交易,如能從原產地取得就更理想了,所以他們經常旅遊各地,以增長見聞。
「這個行業相當的自由也相當的有趣,人們的貪婪在這方面表露無遺。」肯尼恩說:「我親眼看見人們為爭奪黃金、鑽石、寶石而動武以至於死亡,貪婪和死亡總是分不開的,可是我卻認為寶石是要給人佩帶的,否則顯不出它的價值……」
說罷,他伸出了手:
「現在我手上戴的是緬甸紅寶石。」
櫻桃般的色彩在紅色的燈光下愈發迷人。
「這是最上品的血紅色紅寶石像鴿子的血一樣,詩人形容這像是一團不滅的火焰,也像正在燃燒的熾烈愛情,所謂愛情的顏色———也像心碎而流的血。」
肯尼恩以催眠般的聲調說著,抬起一雙翡翠色的眼睛看著李紫玲。
「說這種話的人,不像是心靈未曾與他人溝通過的人啊!」她打趣著,「你一定有過很深刻的愛情體驗。」
「算了!忘了吧!明天中午一起吃飯好嗎?」
李紫玲點點頭。
躺在床上,李紫玲咬著指頭問自己:
「我難道又戀愛了嗎?不!我這輩子再也不談什麼戀愛的啊!」
她又跌入了痛苦的深淵,記得大四的時候尹忠雲說:
「我先到美國讀書,闖出了天下,再接妳過去。」
而她,在台北照顧他年邁的母親,不多久她懷孕了,尹忠雲的信上說:
「拿掉它。」
不多久,他的信又來了:
「我結婚了!她的父親是XX局局長,我需要錢甚於愛情。」
她哭暈了過去,自此後她也只認金錢不認愛情,她瘋狂的玩,瘋狂的吃喝,而肩膀上總掛著不同的手臂,他們只跟她玩,沒說過,從來沒說過要娶她。
只有保羅,年輕漂亮的保羅,整整跟她玩了一個夏天,滑冰、打保齡球、跳舞、喝酒,臨走前還發誓:
「我一定回來,我要妳做我可愛的小妻子。」
她有了他的孩子,可是保羅說:
「拿掉它,我不想有孩子。」
她聽了他的話,可是保羅卻不見了蹤影,到現在已過了三年。
這之後,她見了男子就像見了瘟疫,連打交道的興致都沒有了!搖身一變,成為俱樂部的羅娜,每天唱著哀怨低迷的歌曲。
她告訴自己肯尼恩不一樣,他溫柔、多情,見識又廣,他的朋友又多,他也到了尋求安全感的年紀,我為什麼要躲避呢?
李紫玲每晚仍在俱樂部唱歌,但歌聲中逐漸有了肯尼恩的影子,她不再唱些低迷哀怨的曲子,歡愉迷人的嗓音唱著鄉村小調,充滿人情味與和煦感,她的生命中似乎又尋回了方向。(待續)
珠寶的滋味/天 行
- 200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