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舞著拳頭，背著鼓得滿滿的書包，垂頭喪氣地踢著石子，真恨不得自己給幾巴掌，打醒那一腦袋的混沌。苦著臉，揉揉睡眠不足的眼睛，「要是能痛痛快快大哭一場多好啊！」我心裡想。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乏力地扭開房門，書包砰的一聲滑過肩膀，在地上發出回響，我想起上回前面那條大馬路上，兩輛汽車撞在一起時，竟發出那麼沉重的音響，完全沒有金屬特有清脆的叮噹聲，倒反而像這個要死不活的大書包。
我如釋重負地倒在床上，彈簧的反彈力量又使我震了幾下，我眨眨眼睛，以為自己快哭出來了，然後才發現，竟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我又重新嘟起嘴巴，哼！沒什麼大不了的，考壞就考壞了嘛！有什麼關係？想當年我白曉芳，在金華也是個響叮噹的人物，每次成績單一發下，別人只有望洋興歎乾瞪眼的份兒，哼！我何曾受過這種窩囊氣，真丟人……。
愈想愈氣，隨即從床上一躍而起，撿起書包，拿出多餘的課本，再從抽屜裡抽出一流的數學參考書，放入才用半年，還嶄新的書包。留張字條：「媽！我上圖書館去了，不回來吃晚飯啦！」
鐵門 啦一聲鎖上了，便兩個階梯一步地衝下樓去，才剛下完最後一個階梯，就瞧見管理員不高興地瞪我，又開始嘮叨：「哎喲，小姐啊！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下樓梯時輕一點，我才剛睡著，又被妳吵醒了，真是的，一個女孩子家，下樓梯這麼粗魯，也不怕人家笑話……。」
我也狠狠地回瞪他一眼，心裡咒罵著：吵醒活該，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覺，再不然就是看報紙，那一家的管理員像你這樣啊！成天悠悠哉哉，沒事時就專找我們這種小蘿蔔頭罵一罵……。想到這兒就一肚子火，那天居然罵小弟帶回來的小朋友是一群野孩子、壞學生；不跟他計較，告他毀謗，就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喲！現在又麻煩到我頭上來了，今天姑且放過你，反正我也沒時間跟你囉嗦。我轉過身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他扮個鬼臉，然後一溜煙衝向二○四站牌。
終於下了車，一陣刺骨的寒風襲來，一月初的天氣總是陰森森的，令人感到衣服永遠不夠穿。
我拉了拉領子，把手伸進口袋裡，企圖增加一點溫暖。
綠燈亮了，我隨著洶湧的人潮穿過斑馬線。心中感到無限的悲痛，人為什麼總必須面對這數不清的困擾？才剛考完月考，但這些日子卻老是提不起精神來，我好恨哪！我恨自己這副懶懶散散的模樣。可是我又感到好苦惱，為什麼我變了？簡直無法控制自己，甚至有時上課都會神遊太虛。
我攏一攏被風吹亂的頭髮，思潮還不停地起伏澎湃著。以前事事都喜歡和別人競爭，樣樣都要贏人家，而現在卻不怎麼想「比」了，但仍想「贏」，大概這就是癥緒吧。我自以為是地點點頭，抬起垂下的腦袋，望了一望前方的路。噢！快到了。此時此刻，周圍熙來攘往的車輛行人，都離我好遠，因為「他們根本與我無關，不是嗎？」我告訴自己。
眼簾又重新半闔著，該走的路總要把它走完，誰也逃避不了，誰也無法代替。
或許我不該再自我安慰，因為安慰解決不了問題；也不該跌入得過且過的藩籬，因為怠惰偷安只會加深事情的嚴重性。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們難免會面臨週期性的低潮，難道就此而湮滅覆頂？
又一陣冷風呼嘯而過，蕭瑟中摻夾著幾許落漠，撲打在熾熱的臉龐，感覺好像發燒似的。心，一下子沉到深海裡。我嘆了一口氣，一年了，我不曾使自己振奮，長得愈大卻發現自己做得愈少了，對自己的要求也愈形低落，難道，這是成長必經的過程？那麼圓滑是什麼病？這不是一向我所要學習的嗎？
驀然，我發現自己可悲復可笑，一年來，我鄙棄國中的自我，我冷笑著批評著，告訴自己：絕不再過從前的生活。是的，那一段苦中有淚，淚中含笑的日子，心靈的壓力很大，但感覺上是踏實的。從前兢兢業業，三更燈火五更雞苦讀的日子，而今不屑地認為：那是書呆子的生活；過去心中的遠大理想，那些立志救國救民，做中國第二個花木蘭，秋瑾的抱負；如今卻被自己認為迂腐、唱高調。
猶記得那天，我是何等神釆飛揚告訴他：「我要做個又會玩又會念書的學生，我看不起那群兩腳書櫥。」
但是，天啊！曾幾何時，我又必須回過頭來，找尋失去的自我，那曾被自己批評得體無完膚的自我呵！物換星移，誰又能肯定今日的書呆子不會成為明日國家的棟樑？事實上，也有唯有這些肯下工夫努力的人，才最容易成功。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也許你已經渡過了這些無謂的煩惱，也許你又會陷入另一個漩渦中掙扎，誰又能肯定呢？
邊想著，腳步益發沉重起來。彩彩已病了一個禮拜，連考試也沒來。風濕病，這是什麼呀？屏玉說那是氣象報告，天氣變了關節就會酸痛。好像是老人專有的病症喔？誰說的，嬰兒照樣得。真羨慕她，恨不得自己也生一場大病，病個十天八天的最棒，讓我多嚐嚐孤獨的滋味，多想想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多體驗體驗眾人對我的期望。
我幾乎要歇斯底里地大聲喊叫出來：不要再蒙蔽自己、欺騙自己，綠衣服再也遮掩不了一顆失望氣餒的心……。
「你們要靠自己，沒有人能幫助你。你可以帶領一匹馬到河邊，但你無法強迫它喝水。老師的責任就是啟發學生的心智，我不可能替你們唸哪！用功讀書，不要讓我失望。」老師的殷殷教誨還縈迴在耳際。一想到老師那副沉痛的表情，眼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了。看看日本人吧，他們雖然吃了兩顆原子彈，但是原子彈很營養，所以他們沒有倒下，反而更強壯更欣欣向榮。而我呢？遭受一丁點兒打擊就受不了了嗎？可知來來的日子也同樣遍佈荊棘？
不要過份樂觀，今日的成果是昔日辛勤耕耘的血汗，同樣地，若現在貪玩嬉戲，不知長進，也必然成為明日失敗的種因。
我是沒有資格享樂的，因為這世界上正有太多的人在受苦；我是沒有資格揮霍的，因為這世界已有太多醉生夢死的行屍走肉，到處飄浮。
誰能了解我是懷著一顆怎樣慚愧懺悔的心，去面對師長的搖頭嘆息？的確，老師是沒有耐心一次又一次的愛一群懶學生，除非你自己先革新洗面。
英英，笑一笑，好嗎？歡樂地過日子，痛苦日子也一樣過，那麼為什麼要愁眉不展，這會讓愛你的人心疼呢！要知道，只要你笑，整個世界就跟著你笑，假使你哭，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哭。芸芸眾生，誰會停下勿忙的腳步來安慰一位無望的哭泣者呢？唯有自己勇敢的站起來，唯有自己從生命的洪流中找希望，陰霾的烏雲遲早會過去，然而烏雲的後面蘊藏些什麼，只有靠自己去挖掘去創造了。
心情好過了一點，肩上的書包也不再那麼沉沉的，像個丟不開的包袱。前面是一條小巷，常常聚集些流動攤位，賣些蔥油餅，甜不辣之類。看他們熟練地放入一杓麵，再加幾葉青菜，「砰」一聲重新闔上窩蓋，四周瀰漫著大團大團的蒸氣，活像大堆大堆的棉花被風吹起。這就是生活吧！多麼真實！
已經走到了圖書館。我又不禁自問：這一生，我究竟要抓住一些什麼？名譽？財富？好丈夫？待遇優厚的工作？平平淡淡地過完人生之旅？轟轟烈烈戰死沙場捐軀？做一個人人敬羨的人物？或者是做個安份守己的無名英雄？這不禁令我聯想到徐仁修著的「飛行的小赤斑」，心裡好感動好感動，是的，那是我所要追求的———無限。「不用眼來看，則無光明與黑暗」，人是該嘗試超越現實這一層障礙，人生應是一場鐵血光熱的奮鬥。「不受自我的困纏，則能超越生存與死亡。」
人有時愚蠢地活在自己所造成的陰影中而不自覺，但要記住，只要轉個方向，陰影將會消失，面對光明，則影子永遠在你背後出現。
我開懷釋然地笑了，輕鬆踏上圖書館的階梯，頓時對自己充滿信心。我知道，我擁有著一張快樂嵌映著光輝的臉龐。
悟／石 隱
- 2008-10-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