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教師/乃 欣

  • 2008-10-05
 (一)
 我剛下了課,正要跨出校門,突然有人在背後拉我一把,回頭一看,原來是老劉———好多年的老同學。
 「什麼事?老劉。」
 「喂!家庭教師做不做?」
 「家庭教師?」老劉不是正在當「家教」嗎?今天怎麼向我提起這個問題?
 「我調到南部去工作了,下個禮拜就走。那個『家教』不能再兼了,想介紹閣下去,怎麼樣?」
 「我當然做。快說吧!到底是怎麼做法?」
 這倒是一個好消息,目前我正愁無差可兼哩,老劉要把「家教」讓給我,那真是再好沒有了。
 「這個學生很好教,小學五年級,是男孩子,很聰明的,就是不肯用功。只要你把他看住了,把當天的作業做完了就可以下課。每個月新臺幣八仟元。」老劉一本正經地說完了,又加上一句:「不過……」
 「不過什麼?」我猜想,這傢伙準又是想賣關子,對這一套老劉一向很行。
 「不過那家有個讀中學的小姐……」
 「怎麼?是閣下的「密斯」吧!請放心,我不會缺德的,至少也不至於搶老同學的心上人。」
 我故意開他一個玩笑,其實我早知道,老劉的女朋友就在我的學校,而且是我同系的同學。
 「不是這個意思。你聽著,閣下……」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上下打量著我:「這副『排骨』最好到保險公司先投個保。」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有點糊塗了。
 「先別問,明天晚上我帶你去『上班』,過後你自己慢慢去體會吧!明天晚上六點,在宿舍等我,一言為定。」老劉騎上單車,一溜煙似的不見了。
 次日晚上,我跟著老劉去「到差」。那家主人姓俞,是個貿易公司的總經理,大腹賈的長相,真夠瞧的,含著雪茄,伸出又肥又厚的短手和我相握。經過老劉略事介紹之後,我未來的學生,就出來拜見新老師。隨即進書房,「正式上課」。
  (二)
 三天來,「上課」的情形相當理想,我的學生俞小謙也相當聽話。每天把學校指定的家庭作業做完就「下課」。我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如此而已,蠻輕鬆的。
 老劉所說的「問題小姐」並未出現,身為師表,多少得保持一點「老師」尊嚴,自然不便向學生探問,心理想,老劉這傢伙最愛開玩笑,尤其「賣關子」他最拿手,那一套把戲,看多聽多了也就不必去認真。
 第四天,正是週末,我下午沒課,小謙也一樣,因此把家教的時間改在下午。當我正在替小謙復習功課的時候,突然隔壁的客廳裏,響起了美國最新流行音樂,狂熱嘈雜的搖滾樂,吵得我簡直無法教書。
 「小謙,是誰在隔壁?」我不得不發問了。
 「準是我姊姊回來了,她一回家就大吵大鬧的。」
 「你去請她把聲音放小一點,我們要繼續做功課。」
 不到一分鐘,小謙回來了,可是音樂聲不但沒有減小,反而加上了地板上皮鞋的聲音。
 「到底怎麼一回事?」我有些惱了。
 「老師……」小謙望望門口,不敢說下去。我剛想回頭,在背後卻有了響聲:「老師一定會跳舞,帶我跳一支好不好?」
 赫本式的短髮,短袖低領口紅襯衫、牛仔褲,雙手插在褲袋裏,一面嚼著口香糖,懶洋洋地倚著門,直瞪著我。
 「……」我一時楞住了,老劉這傢伙這回並沒開玩笑,預言果然兌現了一半。
 「來嘛!家裡又沒人,怕什麼?」說著說著,竟走過來拉我。
 「不行……對不起!我不會跳舞,現在要給小謙上課。」我擺出了老師的尊嚴,推了推架在鼻樑上新買來的平光眼鏡(戴上眼鏡,似乎比較像「老師」的模樣),立刻掙脫了她的手。
 「大學生不會跳舞?我才不相信。要是真的不會,我教你好了。」
 我的天哪!她可真把我逼慘了。
 「對不起!小謙的功課還沒有作完,我沒空。請你不要在這裡吵我們,你應該去做自己的功課。」我發覺我的語氣太「生硬」了一點。
 她立刻鼓著小嘴,瞪著眼,頭一摔,「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帶著響亮的皮鞋聲走了。隱隱約約還可以聽到她的聲音:「什麼了不起?書獃子。」
 (三)
 一個月平安無事地過去了,我的「排骨」也不需要「投保」,還不是照樣過來了?老劉這傢伙說話向來喜歡誇大,故弄玄虛。
 這一天我照例在晚飯後,帶著書夾去「上班」。剛一進門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客廳裏黑壓壓的,四週圍是兩圈彩色小電燈,一明一滅。今天又不是週末,怎麼這般裝飾?管他呢?反正不關我的事,我上我的「班」。
 時鐘敲了八下,小謙的功課都做完了,當我把他第二天的功課預習完了之後,不覺好奇地向小謙探問:「今天客廳怎麼和平常不一樣?」
 「今天是我姊姊的生日,等下有好多客人要來。」
 帶著我的書夾,準備下課,當我剛打開房門,就發現她———一個月前那個「太妹」———站在門口,一股和善的笑容掠過她的臉:「老師!我想請您參加我的生日舞會,因為怕您不肯賞光,所以沒有預先告訴您。老師!請您原諒我上次的失禮。」她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
 真奇怪,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和氣有禮,與一個月前簡直判若兩人。這時候我注意到她的服飾,水紅色薄紗的禮服,淡藍色的珍珠項鍊,圍繞著那相當白皙豐潤的頸項,清麗的面孔,長長的頭髮,水汪汪的眼睛,加上兩片薄薄的紅唇隱藏著無比的媚力,我不自覺地望著她出神……。
 「老師!請您留下好嗎?」她又追問了一句。
 「啊!好……好!」我覺得臉上發燙,趕忙整了整眼鏡。我想我這時候的表情一定很可笑。我強作鎮定,告訴自己不能忘了「為人師表」的尊嚴。
 她滿意地笑了笑,把我推回書房,帶上了門,出去了。我發現小謙正以驚奇的目光,直瞅著我,我想他一定在奇怪他姊姊的「突變」。大概他也想起了一個月前我下「逐客令」的那個場面,也許他更奇怪我今天與平時不大一樣。我只好朝小謙尷尬地笑了笑。為了打破這個窘困的情景,於是向小謙低聲問:「小謙,你姊姊叫什麼名字?」
 「俞淑芬!」他隨即在一張草稿紙上寫出了大小不均勻的「俞淑芬」三個字。
 「在那一所學校唸書?幾年級了?」
 「XX中學,高中二年級。」
 XX中學是一所私立學校,以「出產」太保太妹出名,學生的裝束、髮型、鞋襪都遠比大學生新穎得多。我想起了「老劉」的警告,也許會是真的吧?可是看她今天晚上的態度,倒不像是「太」字號的人物,我想壞人不一定永遠壞,她也許已經變好了,這是很有可能的。
 我只「正式」見過她兩次,可是兩次給我的印象卻完全不同,平時我上下課,經過客廳,雖然她總是坐在那兒看報,可是我連正眼都不看她一下,我怕再度惹事生非,只好低著頭裝做沒看見,所以平時她是怎麼個「德性」我倒沒注意。因為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太妹」,我何必再去看她?
 一會兒,客廳裏漸漸騷動起來,音樂聲也由小聲變大了一些,大概是她那些「賀客」來了吧!一支美妙的「維也納森林故事」正播放著動人的韻律。我閉目想像著,在那小山坡上,吹著小笛子的三五牧童,在薄霧朦朧中,斜坐在馬上徜徉的那種美景。我正被這種詩情畫意所陶醉時,突然被一陣「蹦蹦蹦……」的搖滾樂所驚醒。剛張開眼睛,就發現俞淑芬,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一鞠躬:「老師!開始了,請您帶我跳一支。」
 「這…第一支舞…不該是我……」一時我慌慌張張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聽別人說過,舞會裡第一支舞是應該和情人跳的。
 「沒關係!我沒有……」她的臉微微一紅,也說下去。
 「可是,我不會這種蹦蹦跳跳的玩意兒。」我說的可是實話。
 「我可以教您。今天是我的生日,老師好意思掃興?」
 好厲害的詞令,我簡直無法招架。不知不覺也出了書房,來到了客廳,黑壓壓的一片,已經擠滿了婆娑起舞的男女。不知道什麼時候我也加入人潮裡了。
 我的天啊!頭昏沉沉的,似乎是整個屋子都在轉,全身的血液更是快沸騰起來。眼前看見的儘是些人頭在那兒跳動。她一下子拉我過去,又一下子繞到我背後,她的舞步是那麼輕鬆,而我根本跟不上拍子,有生第一遭領受了「吉魯巴」的滋味。他的那夥同伴都是有說有笑的,輕鬆有趣,對我來說卻是如身負千鈞,其苦難當。好不容易一曲終了,我也獲免桎梏。下一曲我再也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