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仔細地封好信封，裡裡外外都檢查了一遍，確定的確實都弄妥當了，我才快步走到巷口的郵筒，投了下去。
如同以往的每一封信般，這封信仍是有著我無限的希望，可是我也明白，百分之九十，不，應該是百分之百，它又是被隨手一扔，唉！我問自己，為什麼就是不死心？
信，是寫給班上的蓁蓁，陳蓁蓁，雖然現在沒有什麼校花之稱，可是蓁蓁的漂亮不容否認，不但班上的同學認為如此，大家也都這麼講，從第一眼見到蓁蓁起，就喜歡上她，尤其欣賞她似笑非笑時，嘴角那麼輕輕揚起，真是迷死我了。
於是，我開始展開攻勢，寫信，不斷的寫信，在碰了幾個冷釘子後，我信寫得更勤了。
並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在追蓁蓁，這是蓁蓁最讓我心儀的地方，每次碰到她，她只笑笑，從來不提信的事，圓了我的面子，這樣具有美德的女孩，到那裡找？我決定追到底。
可是，在另一方面，我缺乏信心，倒不是蓁蓁的活躍，以及太多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而是……我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其貌不揚的外貌，讓我每次在鏡子面前都自慚形穢，蓁蓁如果跟我在一起，就是不穿高跟鞋，也比我高。
然而我還是努力地寫信，我要她知道，我永遠是她最好的朋友，能包容她一切的朋友。
我其實非常瞭解蓁蓁，為了調查有關她的一切，花了不少時間和金錢。蓁蓁母親早逝，父親雖沒有再娶，卻跟一個「阿姨」住在一起，蓁蓁自高中起，就一直住校，寒暑假也不常回去，和兄弟姊妹也不十分親密，妙的是她連個要好的女性朋友也沒有，或許，漂亮的女孩都是較寂寞的。
由以上的情形分析，蓁蓁雖然不接受我的愛情，起碼不會拒絕我的友情，這樣就夠了是不是？當然不是，不過起碼目前是立於不敗之地，總有機會讓局勢展現新契機。
所以，每天我仍然到信箱去看一看，不抱很大的希望；每天下課時，仍然找個藉口和蓁蓁面對面的談話，說不定她會給我個暗示。
但是，時間是這樣一天天的過去，這些信偶爾換來一個微笑，讓我雀躍半天，然始終毫無回音。
這天，我忽然聽到一個消息，說蓁蓁和系主任要好，怎麼可能？系主任邵通，被我們戲稱為「烏龜」，他那縮頭縮腦的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兩個博士學位也幫不了忙，只有在講課的時候，透過鏡片的眼神炯炯，難怪近四十歲了，還是孤家寡人，這樣一副德性，蓁蓁怎麼看得上？我不相信。
然而這似乎是事實，蓁蓁休學了，千方百計的找到地址，循著地址找去，女傭引我坐在豪華、靜悄悄的客廳，端來了咖啡、報紙，落地窗外花木扶疏，我忍不住走過去佇足欣賞，真好的景致，這庭院該是經過設計的。
「你來幹什麼？」蓁蓁站在我身後，荷葉邊的白襯衫、紫色的長裙，這些日子不見，彷彿多了幾分成熟。
「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已搬出來了，這是他的房子，不錯吧！」蓁蓁的語氣裡有幾分得意。
「為什麼？」我忍不住焦急。「為什麼要休學？」
「不休學他會尷尬，學校方面也好交代，而且，你說唸書的目的是幹什麼？難道不是追求更好的生活？如果我現在就能擁有，何必唸書受罪？再說，替爸爸省了學費，阿姨會更高興。」
「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外面說得很難聽。」我只能傳達聽來的話。
「很快就會過去的，人們總是健忘，而且我們馬上要到夏威夷度蜜月，手續已經在辦了。」
「值得嗎？」
「為什麼不值得？」她忽然很激動「我要的都有了。」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除了祝福、祝福？是的，不爭氣的我卻有一份莫名其妙的自信，相信最後蓁蓁是屬於我。
但是我還是和蓁蓁失去了連繫，她走了，沒有給我半點訊息，畢了業、服役，順利的在廣告公司找到事，憑著流利的英文、日文和西班牙文，我是總經理的秘書，其實我不但是總經理的辦公室秘書，也是他的私人總管，幫他為女朋友選禮物、接送、給太太圓謊、做擋箭牌，也為他女朋友辦簽證，好讓她陪總經理一起出國考察。
而在總經理出國的時候，我又是總經理太太的買辦，陪她逛街、看電影、接小孩……。
總之，我成了總經理的親信，董事長讓我三分，公司的職員更是迎著我，我那矮小的個子此時似乎長高了。
二
公司招考模特兒，為一個客戶的長期廣告，需要一個專屬模特兒，應徵的人總是那麼多，業務部先初選、複選，最後留下三個，由總經理決定最後人選。
翻閱著這些資料，忽然有張似曾相識的臉拂過，的確，沒錯，是她，陳蓁蓁，可是，這怎麼可能？邵通呢？以公司的名義，我約談了蓁蓁。
蓁蓁仍是美麗的，從她推進玻璃門起，無數的眼光便落在她身上，這些年不見，蓁蓁成熟了，黑色的露背裝露出柔媚的線條，白色的長裙、白色的罩衫、長髮初時隨意挽個髻，在進到有冷氣的這裡後，就放了下來，散在一肩，性感得叫人怦然心動。
「是你？朱瑞？」蓁蓁笑得放肆。
「這幾年，好吧！」我希望聽到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確定。
「還不錯，去年離婚了，邵通要我生孩子，我才幾歲？把孩子打掉後，就離了。邵通人不錯，給了一筆錢，不過不禁花，已經所剩不多，只好出來找事，怎麼？還有問題？」蓁蓁說得輕佻，像在講故事。
「喜歡做模特兒嗎？」
「不是喜歡，而是需要。」
「業務部需要個操作電腦的辦事員，妳……」剩下的話被蓁蓁的手勢打斷了。
「別，別費心，我不懂電腦，學校學的早還了，而且我不喜歡刻板的生活，要我每天上班八小時，受不了，再說，辦事員一個月頂多萬把塊，不夠用哪！先生，我如果要做辦事員，幾百年前就做了。」
「好吧！總經理明天面試，早上十點，業務部會再通知一次。」我已無話可說。
「等一下，你現在幹什麼職務？能代表公司約我？」
「總經理秘書。」
「總經理就你一個秘書吧！」蓁蓁拉我坐在她身邊，我們坐得這麼近，我幾乎感覺到肌膚的氣息。
「模特兒沒那麼好賺，如果不紅的話。」我實話實說，希望能打消她做模特兒的念頭。
「有你們公司有計畫的拍片，紅是遲早的事，跟你講，以前也有人找過我，我沒去，主要原因就是公司太小，產品上市一年多了，還沒有知名度，也缺乏有系統的計畫，我是經過選擇的。」
「勢在必得？」
「差不多，我希望你能幫我。」
「怎麼幫？」
「別裝傻了，你和總經理這麼親近，一定有方法，只要你願意。」
坦白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願意，相當矛盾，我認識幾個模特兒，私生活都不太好，價值觀很奇特，對人生的看法近視，我不是很欣賞，也不希望蓁蓁變成那樣，但是，我從來沒拒絕過蓁蓁。
「好不好嗎？我們換個地方聊聊，到我那裡如何？」
蓁蓁住在一個出租公寓裡，雖只有十來坪，一應俱全，倒也十分方便，蓁蓁用粉紅色佈置得極富羅曼蒂克。
「告訴我，你們總經理是個什麼樣的人？」
「中等個子，很能體諒屬下，算是個不錯的人。」
「對你好嗎？」
「不錯。」
「會聽你的建議嗎？」
「有時候會。」
「那就跟他建議我吧！」蓁蓁暱在我身邊，脫去了罩衫，黑色的露背裝襯得她肌膚雪白，乳溝若隱若現，我別過臉去，極力把持自己，但是，但是……
躺在蓁蓁的床上，覺得這彷彿是一場夢，卻又那麼真實，閉上眼，但願時間就此停住。
憑著跟隨老總這些日子的經驗，在辦妥他和「前任」女友銀貨兩訖的交往告一段落後，秉報細節的同時，閒閒和他聊起蓁蓁，於是，蓁蓁開始拍起廣告片了，不知是真忙，還是利用價值已了，從那一次後，我每次相約，她總是沒時間，人生若戲，蓁蓁給我上了一課。
很快的，蓁蓁成了家戶喻曉的廣告明星，一天，我從那棟單身出租公寓經過，意外的竟看見總經理從裡面出來，我不願多加猜測，趁總經理整理衣服的時候，我躲開了，難怪最近企劃部又在策劃一套專輯，又是由蓁蓁來拍。
總經理似乎是蓁蓁的一個逗點，因為在那套專輯之後，蓁蓁去拍電影了，又演了檔電視連續劇，而且她身邊的男伴不斷在換，一會兒是製作人，一會兒是導演，在這段時間裡，我先是一步步地升到業務部經理、副總經理，繼而和幾個老同事合夥創業，也開了家廣告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和昔日的總經理平起平坐，社會地位亦提高不少。
當然，我結婚了，那矮小的身材早已不是障礙，我的妻子比我高，人也漂亮，幾個孩子都像她，男人就是這樣，金錢、財富、地位可以增加魅力。
公司新接了個家電用品客戶，要為新產品果菜汁樹立新形象，客戶那邊對所推薦的幾個模特兒總是有意見，業務專員穿梭了幾次，都摸不清對方的意象，於是，我親自出馬。
酒酣耳熱之際，我技巧的探詢，根據經驗，這種情形可能是客戶想捧個小歌星或姨太太，「女朋友」之類的，果然對方很快的表示：「你看蓁蓁適合嗎？她以前也是拍廣告片的。」
「對，對極了，找她很好，她有經驗，現在知名度增加，對產品能產生說服力。」我終於明瞭原委，但心裡不免吃驚。
大局底定，磋商的細節問題，我交給別人去辦，不知是什麼心理，我不願再見到蓁蓁。
但是，那天在影棚拍攝幾個內景的時候，我還是去了，遠遠的，我看到那熟悉的影子在巧笑倩兮，厚厚的舞台妝掩蓋了昔日最吸引我的韻味。
三
片子很快在電視上播出，效果不錯，拍得也好，客戶相當滿意，我卻覺得怎麼看，蓁蓁都不像是個家庭主婦。
那晚，公司設宴慶功，業務員左一句、右一句的捧著，將散的時候，其中一位湊過來，附在我耳邊：「總經理，要不要輕鬆一下？我們安排了一個人，保證讓您過癮。」
「喔？透露一下，是誰啊？看我有沒有興趣？」
業務員神秘的眨眨眼，悄聲說著：「蓁蓁哪！就是我們這系列的主角。」
「怎麼可能？她不是Ｘ老闆的？」
「可是可以兼差啊！只要價錢合適，她一個晚上要這樣哪！」業務員比了個手勢。
我彷彿看到櫥窗，蓁蓁站在裡面，衣襟上有個標價，任人品頭論足，說長道短。
回家的時候，薄有幾分酒氣，妻兒都未睡，正在看電視，廣告時，蓁蓁出來了，介紹著果菜機，我忍不住淚眼婆娑，這個社會給了我財富、地位，也奪走了我初戀情人。
初戀情人／于 真
- 2008-1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