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了調的歌/于真

  • 2008-10-28
 (續昨)我內心暗暗叫苦,假如她們兩人是一同回去的,那就難了。還好,她們走一段就分了手。她轉入一條小柏油路面,快步走著,我跟在後面,竟一直沒勇氣叫住她,一路跟了下去。
 她的步子在明顯地加快,幾乎是跑步了,只是不敢太明白而已。這顯示她已知道被跟蹤了,我也加快步子,心裡漸漸有些難過;我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演變,我體會得出她內心的焦急。一個自重的少女到了這種地步,就彷彿到了生死關頭,她的一生就在這一時間內要接受決定性的判決,她唯有明銳地運用她的智慧或拚其一死來保護自己,但是她如何知道後面這跟蹤她的人只是憑著一顆赤誠的心而來的?
 偌大的竹圍就在前面了,再不拿出魄力來,今天的功夫就要成泡影,恐怕以後還會有更多的麻煩,快吧!江再春,既然到這種地步,只有靠你自己了。
 「張如雁!張如雁!」我連叫兩聲,她卻沒有應聲住腳,反而飛快地跑進竹圍,書包和提袋拋了一地。
 我則早她跑了幾步,再跑不到幾步子,我一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就在那一剎那,我整個身軀像觸了電一般,我正要開口解釋,卻聽得她悽厲地叫了聲:「媽!」
 「放開我!」在一個急轉身後,隨著這一聲,一張硬實的手掌重重地擊在我頰上,一陣刺痛的酸麻,我的眼鏡也應著脆亮的一聲,掉落在地上。她被我抓住的左手仍拚命在扭掙。
 我並沒有放開她,她奮力地掙扎,反而使我不得不用雙手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的雙手弄得動彈不得。在這急亂中,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一心要向她解釋清楚,她不能夠這麼誤會我,我大叫一聲:「你聽我說!」卻就在這時,她側頭在我的手臂上咬了一口,我痛苦地鬆開一隻手,她便趁此輕易地掙脫了。這時三、五個人跑了出來,她一頭衝入其中一人的懷裡,哭了起來。我想上前解釋,其中一個極壯碩的影子卻迅速地閃過來,一拳便擊中我的臉頰,我頓時失了重心,被擊倒在地。那壯漢似有再補一拳的趨勢,握著拳,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緩緩逼近我,我一躍而起,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你聽我說……。」我必須把一切解釋清楚。但我的話未說完,他的拳又過來了。我強支持住身體,差點跌撞在地上。他竟這麼不通情理,我開始有些惱怒。
 他又逼近了,為了保護自己,我不能直挨打。這時我才發現我的高度並不輸他,甚至高些,只是他比我壯多了,看來必須憑智慧才能取勝。我正在想,但他的拳頭已揮了過來,這一記更硬實地打在我的頰上,我又被擊倒了!我覺得有些暈眩起來,怒火卻在猛烈地燃燒著,我睜大眼睛,趁他得意地漸漸逼近我時,微起身子,憑著一股怒勁,像一頭鬥牛,以頭極力撞去。他大概沒想到我會來這奇招,一個躲閃不及,被我撞得傾跌下去,我也跌在他的身上,正想趁勢予以還擊,但一條硬實的棍子落在我的背上,一記!兩記!毫不留情地。
 我屈服了,無力地坐在地上。
 這時有很多人圍了過來,有人用手電筒照我,厲聲問我是誰。
 「哎呀!那不是江仔德的後生嗎?」一個刺耳的女聲大叫起來。
 「江仔德啊?伊那些後生不是都很乖?」
 「是啊,大的聽說大學畢業了……。」
 一股腥味衝將上來,我知道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我醒來的時候,一片吵嚷刺激著我的耳膜,我被攙著———是爸爸,竟是爸爸!
 「會的,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他正在跟那些人道歉,不時以點頭彎腰來表示。
 我相信爸爸是了解我的,我不會妄想做任何敗壞門風的事。
 爸爸不住的點頭,然後扶我坐上他的老摩托車,發動引擎,再對大家鞠躬示敬,然後慢慢地離開竹圍。
 他騎得很慢,突然轉過頭來大聲斥喝:「你這個畜生!」
 然後他說不出話來,彷彿是強忍住淚水。
 良久,才壓住顫抖的聲音說:「她是童養媳,將來給人送做堆的,你都不明白嗎?」
 一陣陣北風迎面而來,我清醒地感覺出爸爸仍是一身風塵僕僕的衣服。我暗想著,他剛工作回來吧?吃過飯了嗎?我的眼淚迅速地奪眶而出。
 剛剛那幕情景在我的腦海裏重演著,我漸漸感到厭惡而憤怒,更有萬分的慚愧與悲痛。我甩甩頭,盡量讓自己平靜,但她的影子仍若隱若現。我又甩頭,盡力在使自己平靜,恢復自己的自尊。我渴望上天支持我,我要做個對得起自己的人,做一個對得起父母的孩子。
 我望著灰暗的天空,於是翰林和指導老師的話像在遙遠的天那方,穿過雲霄傳入我的腦海:
 「愛一個人並非一定要擁有她,你能把這份愛隱藏在心裡而不加任何妄想,那可能成為你一生中最純潔、最真切、最完美的感情,只要妳知道她還好好活著就可以滿足了。」
 「有很多事物,她的完整無瑕是你在未得到她之前賦與她的,但她完美的形象卻常在你得到她之後破滅。」
 「你可以珍惜這份純真的感情,卻千萬不要讓它在你生命旅程中,變成不可磨滅的汙點。」
 「爸,我的車子還放在小車站那裡呢!」我突然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