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大姐/壬 癸

  • 2008-10-30
(續昨)亨利十分得意,作了一作騎士行禮的怪姿式,含笑伸手:「兩位小姐……」
 沒有人理他。雲蕤推著輪椅走向那一邊,把背部面對著他們。
 亨利放下伸出去的手,聳肩作狀:「她們和我有仇?」
 雲慶低聲說:「他們說我被你引壞了」。
 「哈!我教你跳舞、游泳、打沙蟹……費了多少心機?我引誘你做什麼壞事了,你連抽菸也學不會!」
 「噓!別那麼大聲!」
 「好吧!哎,你的車呢?」
 雲慶抓抓頭皮說:「車壞了,真不湊巧,我們……」
 雲潔和雲蕤在那邊耳語了一會,大概已得了結論。雲潔轉向這邊招招手,說:「雲慶,你過來!」
 雲慶知道有了麻煩,不由望向亨利,見他鼓勵地點頭,這才慢慢走了過去。
 雲潔看了他一會,伸手指著說:「雲慶,推我到那邊去!」
 雲慶服從地推著輪椅到平臺的角落裡。雲潔開始低聲說話。他彎下腰去聽著,也發出低聲的爭辯。
 這邊的雲蕤便走向亨利,板著臉說:「喂!你可以走了!」
 亨利先是羞怒,繼而笑了起來,說:「為什麼趕我走?我們談談多好!」
 「誰要跟你談!告訴你,別等我爸爸出來趕,那就更沒趣了。」
 亨利走近幾步,下流地笑著,低聲說:「有你在這兒,誰也趕不走我!」
 雲蕤氣極,反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亨利以為她可欺,伸手去摸她的面頰。雲蕤伸手架開。他乘勢握住她的手,走近一步,幾乎和她碰上了。
 她不作聲,拚命掙扎。
 他十分得意,學著電影中常見的聲調與表情,說:「你難道真的一點兒也不覺得,我已經偷偷地愛了你這麼久!」
 她又氣又急,嘶聲罵道:「不要臉!」
 「咦!談戀愛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有什麼不要臉?」
 雲蕤作了幾次深呼吸,漸漸鎮定下來,一掙掙脫了被握住的手,說:「不錯,談戀愛並沒有什麼不應當。可是戀愛要由兩個人來談,總得兩廂情願,光是你自個兒愛呀愛的,那就是不要臉的單相思。」
 亨利並不感到羞恥,反而說:「我那一點配不上你了,嗯?」
 「你配不上任何人,誰都比你強。」
 這句話使亨利老羞成怒,突然伸手抱她,說:「我偏要親親你……」
 雲蕤大驚,猛推著亨利的胸口,叫道:「快來呀!你們快來呀!」
 雲慶像一頭豹子般衝過來,一掌推開亨利,說:「亨利,別胡鬧!」
 亨利想不到雲慶會這樣做,一怔之下,怪叫起來:「你打我,造反了!」
 雲慶雙手撐腰,堅定地說:「我沒有打你,可是你不該這樣下流。」
 雲潔和雲蕤已湊在一起,兩人手拉手看著,這時雲蕤叫道:「雲慶,打他!趕走他!」
 亨利一見情勢不對,先下手為強,伸手抓住雲慶的肩膀,揚著眉毛說:「好小子,你們全家都是不識抬舉的東西!」
 雲慶是個傻小子,有他的一股牛勁,這時自尊心與同胞之愛併發,猛然撥開對方的手,順勢一拳打出。
 亨利真防不到他會先動手,重重地挨了一下。兩個就這樣拳來腳往地打了起來。亨利心虛,沒有雲慶那麼打得狠,連退幾步,失足跌下了平臺。他還想躍起再戰,但是見到雲慶氣呼呼地擺開了姿勢,雲蕤又隨時可能上來幫忙,他怕吃眼前虧,只好狠狠地向雲慶瞪了一眼,翻出牆外去了。
 孫家姐弟們鬆了一口氣,雲蕤向著雲慶說:「你交的好朋友!」
 雲潔說:「別再怪他,他已經明白了。是不是,雲慶?」
 雲慶低著頭,用力地踼出一顆石子。
 雲潔轉換話題:「回頭我跟媽媽說,讓她勸爸爸帶你出去玩一天。」
 雲蕤也立刻歡喜得跳起來,說:「你也去,我們大家都去!」
 「我推著你走,大姐。」雲慶連忙抓住這個立功贖罪的機會,「車子通不過的地方,我抱著你過去。」
 雲潔笑著搖頭:「我看家好了。顧伯伯今天在家,說好了教我彈琴的。」
 「誰在背後罵顧伯伯?你們三個,誰?」人隨聲現,那是一個微胖的老頭,滿面含笑,眼睛中飽孕著世故。
 雲蕤拍著手,笑說:「對了,顧伯伯,你真是千里眼,順風耳。」
 雲慶壓低聲音加上一句:「罵你是老洋琴鬼……」
 雲潔連忙瞪了雲慶一眼,低聲道:「別胡說!」接著轉向老頭子顧帆:「顧伯伯,今天起得好早呀!」
 顧帆打從客廳裡走出來,有意無意地絆上了地毯的破洞,踉蹌著邊走邊說:「你們家什麼都好,就是地毯上這個破洞呀———更好!」
 孫家姐弟三人齊笑起來。顧帆來到了平臺上,跟著他們一起笑,越笑越響。
 雲蕤好幾次才勉強忍住了笑,說:「顧伯伯,你不公平。」
 顧帆揚著自己的大鼻子說:「我是世上最不偏心的老頭兒。」
 「那你為什麼只疼雲潔一個?」
 「雲潔這孩子好,就是沒有我疼,別人也會搶著疼她。」說到這裡,老頭兒忽現怒容,眼光四射,「可是那些專在背後罵我老洋琴鬼的壞東西哪……」
 雲慶吃了一驚,連退三步。
 雲潔和雲蕤都歛了笑容,緊張地望著顧帆。
 顧帆一本正經地接下去說:「我也一樣疼他!」
 說完一齊大笑。雲慶衝上前去拉住顧帆的手臂撼著,笑得說不出話來。
 笑停,顧帆說:「你們在商量什麼?」
 「商量到郊外去玩一天。」
 顧帆望望天色,說:「唔,好天氣!好主意!」
 雲蕤和雲慶卻黯然不語。顧帆的探詢的眼色望向雲潔。
 雲潔低聲說:「爸爸不准用他車。」
 「坐公共汽車多熱鬧!」顧帆推了推雲慶說,「去,向你媽要車錢。她不,顧伯伯給。」
 雲慶站著不動。
 雲蕤說:「媽媽一定給。可是光我們兩個去,有什麼意思?」
 顧帆還沒有說話,孫太太從廳裡出來了。她生來富泰和氣,凡事抱無所謂的態度,說話與動作都緩慢而不著邊際。她慢慢步出平臺,向顧帆點頭微笑。
 「孫太太早」,顧帆說:「我們正在商量帶些什麼好吃的東西上郊外去。」
 「顧先生今天很高興?」
 「孩子們高興,我也高興。想當年我做孩子的時候,天天上北海游水……」
 雲慶驚異地問:「顧伯伯還會游水?」
 「怎麼不會?」他抬頭作回憶狀,「想當年橫渡黃河,正碰上大雨,那潮水呀———足足有五層樓那麼高!」
 「顧伯伯,沒有把你衝下海去?」
 「要是衝了下去,今天還有我這個人?」
 雲蕤小心地說:「那你一定是從水底潛泳過去的,水底沒有浪。」
 「不,潛泳太悶氣。我是從水上———坐火車通過黃河鐵橋,只花了幾分鐘」。
 孫太太和雲潔為之莞爾。雲蕤和雲慶忍不住大笑大喊,雲慶更把顧帆推來推去,推得他叫喊起來。
 忽然一個少女從院子裡進來,被這笑鬧聲怔住了,站在平臺下詫望著 。雲蕤轉身看到,邊笑邊向她招手:
 「啊!宜珍,笑死了!哎唷……」
 石宜珍緩步走上平臺,笑著說:「一定又是顧伯伯在說笑話。」
 雲潔向宜珍招呼了,說:「顧伯伯是我們家的聖誕老人,每年不知送了我們多少個會掉眼淚的笑話。」
 宜珍走近說:「可惜我來遲一步,錯過了聽笑話的機會。」
 雲慶忙說:「我講給你聽!」
 雲蕤拉住宜珍,親熱地說:「我還以為你不來呢!」
 「說好了的,怎麼不來?」宜珍四面一望,壓低聲音說:「大姐……」
 「該死!我簡直就忘了。現在……」
 「不,不忙。」
 雲慶好奇湊過去,想聽兩個女孩子在談些什麼,正在這時,她們卻停止說話,倏地分開。他不樂道:「為什麼不能讓我聽?」
 雲潔在那邊說道:「雲慶,別去擠在女孩子隊裡,人家有人家的事。」
 雲慶生氣了,說:「又沒人和我玩!你又叫我別理亨利!」
 石宜珍忽然說:「我講一個故事吧!雲慶也可以聽的,顧伯伯也能聽。」
 雲慶回嗔作喜,忙說:「要說長一點兒的,別剛起頭就完了!」
 雲蕤說:「別打混,聽她說!」
 宜珍含著莊嚴的笑,輕輕地慢慢地開始說她的「故事」:
 「有一個青年,在家裡是好孩子,在學校裡是模範生,將來進入社會必定是一個好公民。但他不幸在二十歲上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以後,雙眼忽然看不見東西———瞎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