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祭灶剛過，祁連福老倆口便忙碌起來了。先是花了兩天時間，把家中空置已久的三間臥室粉刷整理一番，帶有霉氣的被子、枕頭也都曝曬換洗乾淨。接著便是趕辦年貨，老倆口挖盡心思，回想三個孩子平常最愛吃的菜餚，然後寫在紙上，一趟一趟的上街購買。這些情景，就像過去為孩子辦喜事一樣，辛勞中帶著愉快。
「三個孩子好久都沒在一起過年了！」祁奶奶一邊做家事、一邊叨唸著。
「快六年了吧？」祁老爹應著，還用手掐算著。「這回好不容易都能回來。」
說起祁家三個孩子，成就都還不凡。老大祁仁留學國外，得了博士後，便在彼邦工作，又和一個碧眼兒結了婚，至今六年沒回過家。老二祁德是個女兒，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跟著丈夫到高雄工作，平日既忙公務又忙家事，因此也很少回台中探視雙親。至於老三祁義，在國內修得博士後，謀得一個國營事業主管，前年成了家，便到台北定居去了。
房子整頓後，二老便開始忙著採購。這天，他們剛從街上回來，老爹泡好茶，坐在沙發上休息，老奶奶在廚房點著買回的物品。
「哎呀！」老奶奶忽然喊了一聲。
「怎麼了？」
「又漏買了。」老奶奶邊說邊奔了出來，「走，走，最重要的一樣沒買。」
「是什麼？」老爹這兩天給折騰得夠了，所以一聽到上街，腿就發麻了。
「魚翅，三個孩子都愛吃的紅燒魚翅。」
於是，老夫婦又互相攙扶著，慢慢的邁著腳步，上了街。這些年來，他們總是相傍著，一同散步，一同上街。而當步行時，老爹總愛握著老奶奶那肥肫肫的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給他帶來安慰、帶來信心。
「何老闆，有魚翅沒有？要上好的排翅。」
「有，有。」何老闆與祁老爹原是鄰居，所以和他們一家人都很熟。
「還有紅棗，要來路的。」老奶奶又想了一件，「小義子最愛吃的了。」
「祁義要回來過年？」
「不只小義子，祁仁、祁德夫婦也要回家團聚。」老奶奶笑瞇瞇的回答。
「二老真有福氣。這年頭，要想一家團聚，真不容易呀！」何老闆聽了祁家團聚的消息，不禁也想起那在外飄蕩、一年也見不了一面的獨生子。
「是呀，他們一年到頭都在外面做事，尤其老大祁仁好幾年都沒回來了，連媳婦都沒見過。」
「這不就快見面了，這下子你們家可要熱鬧個十來廿天的了。」老闆娘也湊過來，奉承的說。
轉眼除夕已經來到。老三祁義夫婦一早便回來了，老二祁德偕夫婿也在中午時分到家，惟有老大祁仁夫婦，在傍晚才由祁義開車從機場接回，正好趕上吃年夜飯。
洋媳婦蠻懂禮貌的，見到了公婆，忙上前「哈囉」一聲，並熱烈的獻上見面禮－擁吻，羞得二老臉紅了好一陣子。
吃團圓飯時，祁家好不歡樂，父母子女媳婿圍坐在圓桌上，老奶奶忙著夾菜，老爹咧著嘴勸酒，席間盡是一片笑語聲。
「爸媽，我倆敬你。」老大夫婦舉起酒杯，乾了。「我和瑪麗結婚後，本來早就想回來看你們，可是卻抽不出時間來，這回還是瑪麗一直催著，才借得了假期。」
祁仁接著又說，瑪麗在校研究的是東方文化，對中國的文物習俗非常有興趣，平時學學中文外，總希望能到臺灣來見識見識。這次正好趁著過年，便決定回來觀察觀察中國習俗。
「現在過年的習俗，越來越不如從前濃厚了。」老爹有些感慨的說。
「總還有點東西瞧瞧。」老奶奶唯恐洋媳婦掃興，「那要住個十天半個月了。」
「先在家鄉住幾天，老二、老三今年假期長，也可多陪陪你倆，兄妹難得聚晤聚晤。」老爹說兄妹難得聚晤，其實何嘗不包括父子在內呢！
「我們只有一個禮拜時間。」祁仁提出瑪麗預定的計畫，「明天要去日月潭看山地文化，後天到台南探訪古蹟，大後天轉赴台北觀賞觀賞年景。如果時間允許，我們還會回家待一待。」
「喲，爸媽盼望了這麼多年，怎麼這樣匆忙，住個一天就去了。」老二噘著嘴說。
「沒辦法，時間寶貴呀！」祁仁攤開雙手，表示無奈的樣子。
「那你呢？」老爹轉問老二。
「初一就得走。本來婆婆不許我們在外過年，還是再三懇求，才勉強答應，但約定必須在明天回去。」祁德也是一副身不由己的樣子。
「老三比較空，就多留兩天，陪陪爸媽。」老大建議。
祁義聽了，嘴蠕動了一下，想要說什麼，但又吞了下去。
席上的氣氛，一時凝重了起來，原先那種歡愉的情緒，已消散無蹤了。
「來來，我們喝酒。」還是老爹打破了鬱悶的局面，「你們最愛吃魚翅了，媽媽特意為你們烹調一鍋。」
「來嚐嚐。」一直愕著的老奶奶，這才醒轉來，拿起勺子。她一勺勺的舀魚翅，就好像在舀她的心血一樣，魚翅滿了碗，淚水也盈滿了眼眶。
第二天早飯以後，老大夫婦先拜別了，近午飯時，老二也走了。老倆口望著老三夫婦，心想，好在還有他們留下，慰藉慰藉已破碎的心靈。
但是，沒想到，午飯以後，老三也要離開了，說是為了怕初二回娘家人多，路上塞車，遲到不好。
這一決定，就像晴天霹靂一樣，震得老倆口楞住了。老奶奶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連一向不喜歡哭泣的老爹，眼圈也潤濕了。他們忙轉過身子，偷偷擦乾淚水，怕被孩子見了，也會傷起心來，並連連說道：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團圓飯／壬癸
- 2008-11-03
